地下室的霉味里混着新添的腥甜。钟秀姑用破布擦着117号死者的手指，铁牌边缘的紫黑色脓水己经凝固成痂，像块劣质的玛瑙。她的指甲在尸体腋下轻轻一刮，果然摸到个圆滚滚的东西——深褐色的跳蚤正蜷在腋毛里，后腿还沾着点暗红的血。
“秀姑，发什么呆？”隔壁床的阿莲用胳膊肘撞她，手里的布巾浸着消毒水，“李医生来了！”
秀姑赶紧把跳蚤捏进贴身的布包里，那布是用陈雪卿留下的月白刺绣衫改的，银线绣的三瓣木棉硌着掌心。她首起身时，正撞见英国医生李约瑟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在编号铁牌上扫来扫去，像屠夫在挑牲口。
“117号的瞳孔检查了吗？”李约瑟的粤语带着牛津腔，手里的钢笔在记录本上敲出轻响。
“查了，”秀姑垂下眼，指甲掐着掌心的跳蚤，“是方的。”
李约瑟突然笑了，钢笔尖在纸上划出个歪歪扭扭的方块：“很好。把尸体送到解剖室，编号记清楚——尸花项目第47组样本。”
布包里的跳蚤突然动了一下。秀姑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尸花项目，这西个字她在青云居的账簿上见过，旁边记着“活体实验，死亡率100%”。
深夜的解剖室飘着福尔马林的味道。秀姑借着搬运器械的空档溜进去，停尸台的抽屉还没锁，117号的尸体正躺在里面，紫黑色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她摸出根细针，小心翼翼地从尸体头发里挑出几只跳蚤，它们比寻常跳蚤大些，外壳硬得像层壳聚糖。
“要活的。”身后突然传来低语。秀姑猛地转身，看见德国传教士马丁神父站在阴影里，黑袍下摆沾着血渍。他是医院里唯一会说中文的洋人，总在走廊尽头给华工祈祷。
“神父？”秀姑攥紧手里的针管，“您怎么在这？”
马丁咳嗽着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台黄铜显微镜：“上周给302号临终祷告时，他说‘跳蚤比医生毒’。”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咳出来的痰里带着血丝，“他们在培养这东西，对吗？”
秀姑把跳蚤放进盛着酒精的玻璃皿。神父调整着显微镜的旋钮，目镜里渐渐浮现出跳蚤的内脏，一团团椭圆形的细菌在胃里蠕动，外面裹着层亮晶晶的晶体。
“这是鼠疫杆菌，”马丁的手指在调焦轮上发抖，“但正常的杆菌不会有晶体外壳——这是人工培育的变种，像给毒蛇装了毒囊。”他突然指向细菌群里的一串数字，“你看这个编号。”
秀姑凑近目镜，那些细菌的细胞膜上竟有淡淡的刻痕：S-017。这个编号像道闪电劈进她的记忆——青云居地下室的尸花培养记录里，最后一页赫然写着“实验体S-017，注射剂量3ml，死亡时间72小时”。
“是尸花实验室的编号。”秀姑的声音发颤，“他们用尸花毒素改造了鼠疫杆菌。”
马丁突然剧烈地咯血，染红了显微镜的载物台。他指着墙角的铁柜：“里面有英国皇家学会的通讯……他们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准备，说要‘净化亚洲劣等种族’。”他的呼吸越来越弱，眼睛却死死盯着秀姑，“跳蚤从哪里来？查源头。”
秀姑撬开铁柜时，神父己经没了气息。最底层的文件夹里藏着张地图，新加坡港口的位置被红笔圈出，旁边写着“大南洋药业供货”——那是家日本商社，上个月刚在华人区开了分店。
清晨的阳光透过解剖室的窗，照在跳蚤的尸体上。秀姑把玻璃皿塞进布包，银线木棉硌着她的肋骨。走廊里传来李约瑟的笑声，他正和日本商人用英语交谈：“第二批改良跳蚤该投放了，这次选码头区。”
秀姑贴着墙根溜回地下室，阿莲正对着123号的尸体发呆。死者的指甲缝里卡着片碎布，上面印着朵小小的菊花——那是日本商社的标志。
“他昨天说，被个穿和服的女人撞过。”阿莲的声音发飘，“那女人的发髻上，插着银质的跳蚤笼子。”
秀姑摸出玻璃皿，阳光透过液体，在墙上投出细菌的影子，像无数只扭动的小虫。她突然想起马丁临终的眼神，想起尸花培养记录里“媒介生物：蚤类”的字样——这场瘟疫哪里是天灾，分明是场用细菌和跳蚤编织的谋杀。
“阿莲，”秀姑把玻璃皿藏进尸体的伤口里，“帮我个忙，去码头看看那家日本药铺。”她扯下腕间的银镯，那是陈雪卿留的，内侧刻着女书“木棉”，“就说要找能治‘紫黑病’的药。”
阿莲接过镯子时，走廊里响起李约瑟的脚步声。秀姑赶紧盖上尸体的白布，指尖最后摸了下那只跳蚤的尸体——它的外壳在阳光下泛着虹彩，像谁在里面封进了一片毒太阳。
当天下午，阿莲带回个惊人的消息：日本药铺的后院在烧东西，灰里混着没烧透的跳蚤笼子，上面印着的编号，和医院铁牌上的一模一样。
秀姑站在解剖室的窗前，看着殖民官的马车驶进医院。她知道，那些装着变种细菌的跳蚤，此刻正藏在码头的货物里、贫民窟的草堆里，甚至某个华工的头发里。而她掌心里的玻璃皿，装着的不仅是真相，更是能点燃整个新加坡的火星。
夜幕降临时，她把跳蚤的尸体埋进医院的花坛，上面种了株从青云居带来的尸花幼苗。月光下，幼苗的叶片缓缓展开，边缘泛着和死者皮肤一样的紫黑。秀姑对着花苗轻声说：“雪卿，你看，他们用你的毒，杀我们的人。”
风吹过花坛，尸花幼苗轻轻摇晃，像在点头。远处的码头传来汽笛声，悠长而凄厉，秀姑知道，那是载着更多跳蚤的船，正在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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