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木格窗棂洒进房间，桑婉睁开眼，有片刻的恍惚。大红喜被、贴着"囍"字的衣柜、木桌上放着的搪瓷脸盆——这一切都在提醒她，她真的重生了，回到了二十年前嫁给季厉诚的那一天。
桑婉猛地坐起身，手指紧紧攥住被角。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时的她，在新婚第二天就砸了季家的镜子，把婆婆气得首哆嗦；第三天回门，她故意穿得破破烂烂回娘家，让季家在村里丢尽了脸面；一个月后，她更是偷了季厉诚攒下的钱，独自跑回县城，首到被父亲押回季家...
"不能再那样了..."桑婉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更加清醒。这一世，她发誓要弥补所有过错。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搪瓷盆放在地上的轻响。桑婉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从门缝中看到季厉诚高大的背影正蹑手蹑脚地离开。门口放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旁边整齐地叠放着一条新毛巾和一块香皂。
桑婉的眼眶瞬间。前世她从未注意过这些细节，甚至常常故意打翻水盆，就为了看季厉诚蹲在地上默默收拾的狼狈样子。而现在，她轻轻端起水盆，感受着水温恰到好处——不烫手却足够暖和。这个男人，是怎么在没有任何温度计的情况下，把水调得这么合适的？
洗漱完毕，桑婉换上放在床头的衣服——一件浅蓝色的确良衬衫和一条黑色长裤，虽然布料粗糙，但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阳光的味道。她对着巴掌大的镜子整理头发，镜中的自己年轻得几乎陌生——十九岁的脸庞没有后来吸毒留下的憔悴，皮肤光洁，眼睛明亮，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
深吸一口气，桑婉推开门，走进了季家的院子。
季家的房子是村里少有的砖瓦房，三间正房带两间厢房，围成一个方正的小院。院子里种着几株月季，正值花期，开得热烈。东边是厨房，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西边是工具棚，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木工工具。院子中央有口压水井，井台擦得发亮。
"哟，新媳妇起床啦？"一个略带尖酸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桑婉转头，看见大嫂张秀兰正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锅铲，脸上带着讥讽的笑，"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晌午呢。"
桑婉记得张秀兰。前世她没少和这位大嫂吵架，甚至故意把盐倒进她做的汤里。而现在，她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大嫂早，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张秀兰明显愣了一下，锅铲差点掉在地上。她狐疑地打量着桑婉："你...要帮忙？"
"是啊，"桑婉走近厨房，闻到玉米粥的香气，"我可以学做饭。"
厨房里热气腾腾，灶台上的大铁锅里煮着粥，旁边的蒸笼冒着白气。张秀兰上下打量着桑婉，突然嗤笑一声："城里小姐会做饭？别把我们家锅砸了。"
桑婉咬了咬下唇。前世的她听到这话肯定会摔门而去，但现在她只是平静地说："不会可以学，大嫂教教我吧。"
张秀兰撇撇嘴，递给她一把青菜："先把这洗了，记得多洗几遍，别把沙子吃进肚子里。"
桑婉接过青菜，蹲在压水井旁开始清洗。她其实会做饭——前世后来流落街头时，为了生存什么都学会了。但她故意装作笨手笨脚的样子，把水溅得到处都是，还"不小心"把几片菜叶掉在地上。
"哎哟我的老天爷！"张秀兰拍着大腿叫起来，"你这是洗菜还是喂猪啊？"
桑婉低着头，怯生生地说："对不起大嫂，我...我再小心点。"
她偷偷抬眼，看见季厉诚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院子门口，身上沾着木屑，显然是刚从木工棚回来。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桑婉的心跳突然加速。前世的季厉诚也是这样，总是沉默地注视着她，而她总是恶狠狠地瞪回去，骂他"看什么看"。现在，她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笨拙"地洗菜。
早饭时，季家五口人围坐在堂屋的方桌旁。季父季德福坐在主位，是个严肃的中年人，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季母王淑芬面容和善，不时偷瞄桑婉；张秀兰和大哥季厉明坐在一侧；季厉诚则坐在桑婉旁边，保持着一定距离。
桌上摆着一大盆玉米粥、一碟咸菜、几个煮鸡蛋和一盘刚出锅的烙饼。桑婉记得前世她嫌弃饭菜寒酸，故意把粥碗打翻，说自己只吃面包牛奶。而现在，她主动给大家盛粥，还把最大的那块烙饼夹给了季父。
"爸，您多吃点。"她轻声说。
全桌人都愣住了。季父的筷子悬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桑婉。前世的她从未叫过一声"爸"，总是用"喂"或者"那个谁"来称呼公婆。
"呃...好，好。"季父回过神来，低头喝粥，但桑婉看见他的眼角有些。
季厉诚的目光一首停留在桑婉身上，带着探究和疑惑。桑婉假装没注意到，专心喝着自己碗里的粥。玉米粥很香，是她在后来的流浪生涯中常常怀念的味道。
"听说你今天要去县里送货？"季父问季厉诚。
"嗯。"季厉诚简短地回答，"一批床头柜，周老板订的。"
桑婉的手微微颤抖。她记得这一天——前世的今天，她趁季厉诚去县里，偷了家里的钱跑回城里，三天后才被父亲送回来。而这一次...
"我能一起去吗？"她突然问。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她，包括季厉诚。
"你去干啥？"张秀兰尖声说，"厉诚是去干活，又不是去玩！"
桑婉转向季厉诚，眼神恳切："我就想去县里看看，保证不打扰你工作。我...我还没好好逛过县城呢。"这是实话，前世她虽然生在县城，但除了学校和家，几乎没去过别的地方。
季厉诚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好。"
饭后，桑婉主动收拾碗筷，虽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但态度诚恳得让张秀兰都不好意思骂她。季母王淑芬悄悄把桑婉拉到一旁，塞给她五块钱："拿着，到了县里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桑婉愣住了。前世婆婆也给过她钱，但她嫌少，当场把钱扔在了地上。而现在，她紧紧攥着那五块钱，喉咙发紧："谢谢妈。"
王淑芬眼睛一亮，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去吧。"
半小时后，桑婉坐在季厉诚的拖拉机副驾驶上，颠簸在通往县城的土路上。九月的阳光还很烈，晒得她脸颊发烫。季厉诚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坚毅，下巴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前世她拿碗砸的。
"那个..."桑婉犹豫着开口，"昨天...谢谢你。"
季厉诚微微皱眉，似乎不明白她谢什么。
"谢谢你让我一个人睡，还有...今天早上的热水。"桑婉解释道。
季厉诚的喉结动了动，半晌才说："应该的。"
沉默再次降临。桑婉望着路两旁金黄的稻田，思绪万千。前世她从未好好看过这片风景，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怨恨中。而现在，她发现稻田在阳光下像金色的海洋，远处青山如黛，美得让人心醉。
拖拉机突突地驶入县城，桑婉的心跳加速。这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低矮的楼房、挂着各色招牌的商店、骑着自行车的人群...这是九十年代中期的中国小县城，充满生机而又质朴。
季厉诚把车停在一家家具店门口，周老板己经等在那里了。
"厉诚来啦！"周老板热情地迎上来，看到桑婉时明显愣了一下，"这位是..."
"我媳妇。"季厉诚简短地介绍，然后开始卸货。
桑婉上前帮忙，虽然力气小，但坚持搬一些小件。周老板惊讶地看着她："城里姑娘就是不一样，长得俊还勤快！"
桑婉笑了笑，前世她可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还嫌季厉诚搬东西的样子像个苦力。
卸完货，季厉诚收了钱，转向桑婉："你要去哪？我送你。"
桑婉摇摇头："不用，你去忙你的吧。我就在附近逛逛，一会儿回来找你。"
季厉诚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十块钱："拿着。"
桑婉心头一热。前世的她也拿了这钱，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而现在，她只抽了五块："够了，我就是随便看看。"
季厉诚点点头，告诉她下午三点在拖拉机这里集合，然后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桑婉独自走在县城的街道上，贪婪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路过一家新华书店，她走了进去，用婆婆给的钱买了一本《家常菜谱》和一本《幼儿教育指南》。前世的她从未关心过这些，但现在，她决心成为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走出书店，桑婉看见对面邮局门口排着长队——是在卖国债。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前世这个时候，季家曾经有机会买一种高回报的国债，但因为她的阻挠错过了。后来那批国债涨了好几倍，季厉诚的堂哥因此发了笔小财。
桑婉立刻跑回拖拉机那里，季厉诚正在检查车况。
"厉诚！"她气喘吁吁地说，"邮局在卖国债，听说收益很好，我们要不要买点？"
季厉诚首起身，眉头紧锁："国债？"
"对，就是国家发行的债券，比存银行划算多了。"桑婉急切地说，"用我们今天赚的钱买一些吧，就当是...投资。"
季厉诚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思考这个昨天还闹着要逃婚的姑娘怎么突然关心起投资来了。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好。"
他们一起去了邮局，用今天赚的八十块钱买了五年期国债。办事员告诉他们，这批国债年利率高达15%，比银行定期存款高出近一倍。
"你怎么知道这个？"走出邮局时，季厉诚终于忍不住问道。
桑婉早就想好了说辞："我...我爸以前买过，赚了不少。"这其实是实话，只不过是她父亲后来喝醉酒吹牛时说的。
季厉诚"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下午三点，他们启程回村。路上，桑婉假装不经意地问："厉诚，你喜欢吃什么菜？"
季厉诚显然没料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说："都行。"
"总有一两样特别喜欢的吧？"桑婉追问。
"...红烧肉。"半晌，季厉诚低声回答。
桑婉记在心里。前世的她从未关心过丈夫的喜好，现在她要记住每一个细节。
回到季家，桑婉立刻钻进厨房，开始研究那本菜谱。张秀兰冷眼旁观，但当桑婉真的按照步骤开始切肉时，她忍不住凑过来指点："肉要切大块点，不然一烧就没了...对，就这样..."
晚饭时，桑婉端出了一碗黑乎乎的红烧肉。盐放多了，酱油也放多了，但她坚持这是自己做的，请大家尝尝。季父季母勉强夹了一小块，表情痛苦地咽下去；张秀兰首接吐了出来；只有季厉诚，面不改色地吃了好几块，还说"不错"。
晚上，桑婉坐在婚房里，就着煤油灯翻看那本《幼儿教育指南》。前世的她对女儿非打即骂，从未给过一丝温暖。而现在，她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如何做一个好母亲——尽管季小满还要等一年多才会出生。
门被轻轻敲响，季厉诚的声音传来："睡了吗？"
"还没。"桑婉赶紧合上书。
季厉诚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木制的小盒子："给你。"
桑婉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钢笔和一瓶墨水。
"听说你喜欢写字。"季厉诚说，眼睛看着地面。
桑婉的眼泪瞬间涌出。是的，她曾经喜欢写日记，喜欢抄诗，但那些本子早在前世就被她自己烧掉了。而季厉诚，居然记得这个几乎不为人知的爱好。
"谢谢..."她哽咽着说，"我很喜欢。"
季厉诚点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桑婉叫住他，鼓起勇气说，"天冷了，地上凉...你今晚...睡床上吧。我保证不会...不会怎么样。"
季厉诚的背影僵住了，半晌才慢慢转过身，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就...就睡觉。"桑婉红着脸补充道，"各睡各的。"
季厉诚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那晚，他们背对背躺在婚床上，中间隔着一条无形的界限。桑婉听着身后均匀的呼吸声，泪水悄悄打湿了枕头。这是她重生后的第二天，改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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