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影视城地下室的暗房里，显影液的刺鼻气味与向日葵干燥后的草木香缠绕在一起。下午两点十五分，陈远将最后一张《沉鳞》的胶片浸入药水中，红色安全灯的光晕里，年轻的林月华正举着场记板，笑容在显影液中逐渐清晰，像从水底慢慢浮起的月亮。
修复中心的铁架上摆满了胶片卷轴，标签上的日期从1999年10月到2023年7月，跨越二十西年。最上层的木盒里放着程昊的遗物：一本被血浸透的《沉鳞》剧本、半支用尽的解毒剂注射器、还有枚向日葵形状的U盘——里面是他未完成的《解毒剂》纪录片大纲。
“第108卷，清晰度92%。”陈远在记录本上写下数据，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寂静的暗房里格外清晰。三年来，他每天都在这里工作超过十小时，显影液的化学腐蚀让他的指甲边缘永远泛着淡淡的红，像程昊最后吐出的黑血在指尖凝固。
今天处理的是程昊留在实验室的最后一批胶片。当药水漫过剧本封面时，陈远突然发现异样：原本空白的扉页，在显影液中渐渐浮现出暗红色的纹路——是用血迹写的密码，排列成通风管道图的形状，每个节点旁标着数字：“7-19-9-10-3-17”。
“程昊的妹妹生日。”陈远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程昊首播时说的“密码是我妹妹的生日，20100317”。这些数字拆解后，恰好对应着《沉鳞》母带的片段编号：7分19秒、9分10秒、3分17秒——正是赵东海调换药剂、陈默与他争执、林月华藏起金属片的关键画面。
他立刻将对应片段的胶片浸入显影液，安全灯下，画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显影：
7分19秒：年轻的赵东海戴着白手套，将标有“特效药剂”的罐子与另一个无标签罐调换，手套边缘露出半枚戒指——与他现在戴的钻戒款式完全相同。
9分10秒：陈默揪住赵东海的衣领，拳头停在他右脸前，背景里的道具箱上，林月华用口红画了个小小的向日葵。
3分17秒：林月华将金属片塞进通风管，镜头扫过她的手腕，戴着与林小满现在同款的细银链，链坠是微型的摄影机模型——是《沉鳞》摄影师老周送她的定情信物。
陈远的手指抚过胶片上的向日葵图案，突然想起韩露凌晨送来的DNA报告附件：老周的工作照里，他的左手戴着同样的银链。原来程昊用生命留下的密码，不仅是为了揭露真相，更是为了拼凑出被掩”的亲情——林小满的生父，正是这位在1999年“意外”坠楼的摄影师。
暗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风裹挟着向日葵的香气涌进来，显影液的表面泛起细密的涟漪。陈远回头，看见韩露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黑色的铁皮盒，夕阳透过气窗落在她身上，在地面投下与林小满相似的剪影。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韩露的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颤抖，她将铁皮盒放在工作台上，锁扣上的锈迹在安全灯下泛着青绿色，“父亲临终前说，等‘沉鳞浮出水面’，就把这个交给‘举向日葵的人’。”
陈远打开铁盒，里面是三卷未标记的胶片和一封泛黄的信。信是老周写的，字迹与林小满银链坠上的“周”字完全一致：
“小满，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应该己经知道我是谁了。1999年的意外不是意外，赵东海怕我曝光他挪用剧组资金购买丙二醇，把我推下了摄影台。你母亲说，让你姓林更安全，我懂。
胶片里是我拍的最后画面：你母亲抱着刚出生的你，站在向日葵花田里，陈默导演在给你们拍全家福。他说，等《沉鳞》上映，就认你当干女儿。
别恨你母亲，她藏起真相，是想让你活得像向日葵，永远朝着光。”
韩露的眼泪滴在信纸上，晕开“全家福”三个字。“父亲说，我是他和第二任妻子的女儿。”她指着自己的左眉，那里有颗与林小满位置相同的痣，“他说这是‘摄影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细节。”
陈远将信放进恒温箱，取出第一卷胶片浸入显影液。安全灯下，画面缓缓浮现：1999年的向日葵花田，抱着婴儿的林月华坐在中间，陈默蹲在她身边调整相机，老周站在镜头后比了个“OK”手势，阳光穿过花盘，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是《沉鳞》剧组唯一一张完整的全家福，被赵东海从公映版片尾彩蛋里剪掉了。
“所以，我们是……”韩露的声音带着犹豫，她看着显影液中婴儿的小脸，眉眼间的轮廓与自己童年时的照片如出一辙。
“姐妹。”陈远的声音带着释然，他将第二卷胶片推进放映机，“程昊的密码里，3分17秒的画面还有个细节——你看这里。”
画面放大后，林月华藏金属片的通风管角落，有个小小的“韩”字刻痕。“是你母亲的姓氏。”陈远解释道，“她早就知道老周还有个女儿，把你的名字刻在这里，等真相大白的那天，让你们能相认。”
第三卷胶片显影时，暗房里突然响起轻微的“咔哒”声——是程昊的向日葵U盘自动启动了。屏幕上弹出一段未加密的视频：程昊坐在实验室里，对着镜头说：“如果看到这段视频的是陈远哥，请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把我拍的《解毒剂》素材，和老周叔叔的胶片剪在一起，名字叫《向日葵》。”
视频最后，程昊举起那本带血的剧本：“密码不仅是曦曦的生日，也是‘希望’的笔画数——7画‘希’，19画‘望’（繁体），9画‘向’，10画‘日’，3画‘葵’，17画‘光’（繁体）。我们都在等光来。”
安全灯突然闪烁了一下，显影液中的画面全部清晰起来：老周坠楼前的最后一帧，他正对着镜头举起相机，背景里的赵东海举着铁棍，脸上是狰狞的笑；林月华在精神病院的墙壁上画满向日葵，每朵花都朝着窗户的方向；程昊在实验室给程曦写回信，信纸上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旁边标着“姐姐”“妹妹”。
“他早就知道我们会找到这里。”韩露的指尖抚过屏幕上程昊的脸，“他用密码把所有人都连在了一起。”
陈远关掉安全灯，夕阳透过气窗洒满暗房，显影液在阳光下泛着彩虹般的光泽。修复好的胶片在铁架上轻轻晃动，像一串被风吹响的风铃。他看着韩露与林小满相似的眉眼，突然明白程昊的用意：所谓的“重生”，不是让过去消失，而是让所有被割裂的碎片，在光影里重新拼出完整的模样。
下午西点十五分，陈远将《向日葵》的初剪版存入硬盘，文件名是“给所有等光的人”。韩露抱着那盒老周的胶片，站在气窗下的光斑里，左眉的痣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像颗等待了二十年的种子，终于在暗房的废墟里，等到了属于自己的花期。
暗房外的向日葵花田里，程曦正给新栽的幼苗浇水，朵朵跟在她身后，手里举着程昊的剧本，大声念着扉页的字：“给我们的女儿——所有活在光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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