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槐树皮上的“陆”字余温未散,沈知意指尖还沾着树纹里渗出的微潮。她正欲收回手,庙外石阶忽然响起细碎脚步,几个孩童围坐在日影将尽的台阶上,拍着手唱起一支旧调。
“七月七,蜘蛛吃月亮,咬断金线银线长——”
歌声清亮,尾音拖得悠远。每唱一句,古槐裂隙便轻轻一震,像是被无形之手拨动的琴弦。她眉心微跳,那调子听着耳熟,却又说不上来何处听过。她闭目,香火在心口缓缓流转,牵引记忆回溯——三日前井底血符的纹路,竟与这童谣的节奏严丝合缝。一个音节对应一道刻痕,一句落定,符咒便完整一圈。
她睁眼,抬头望天。七星偏移,月轮边缘己泛出暗斑,七日后正是月蚀之期。她终于明白,这不是儿戏,是百年前封印者埋下的天机暗语,借孩童之口,代代相传,只待有人听懂。
“谁教你们这首歌的?”她走出庙门,声音不重,却让孩童们停了拍手。
最小的女孩仰头:“阿婆说,祖母的祖母就唱这个,夜里唱了,梦里就不怕黑。”
沈知意蹲下身,指尖轻触石阶。香火顺地脉游走,察觉一丝极淡的阵纹残迹,早己被泥土覆盖,却仍与童谣共鸣。她取出供桌前最后一支残香,捻成粉末,洒在孩童围坐的圈中。香粉落地,竟自行排列成北斗形状,与井底符咒如出一辙。
她站起身,回庙取来一捧桃核。桃木簪在掌心划开一道口子,血滴入核中,香火注入,剖开桃核——内里浮现出微缩的北斗纹路,与井底符咒同源,与香粉所显之阵,分毫不差。
“这不是骗香火。”她将桃核递给孩童,“这是保命的东西。”
孩子们面面相觑。有人接过,有人退后。村中几个汉子站在不远处,冷笑出声:“又来画符?上回的‘解药’烧出乌鸦,这回又要烧出什么?”
沈知意不辩,只将桃核穿绳,挂在最近一家门楣上。桃核刚悬稳,忽然发烫,屋内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弹开。屋主冲出来,脸色发白:“灶台……灶台上的黑灰自己跳起来了!”
她未答,只继续教孩童用簪尖在桃核上刻符。动作简单,却需心念专注。每刻一笔,桃核便暖一分。当第一百户人家的桃核悬上门楣,整座村庄的地脉忽然震颤,地面浮现出巨大的阵纹,由百户桃核为点,连成一片,首指地宫入口。
她右腿金纹骤然灼痛,像是有火在骨缝里烧。她扶住庙墙,冷汗滑落,却未停下。阵纹亮起的刹那,古井水面轻轻一荡,倒影中浮现出一袭红衣女子的背影。那女子手持玉簪,正以与她完全相同的动作,在地面刻下符纹。
她转身望向古井,井水无风自动。
地宫入口被古槐根系层层缠绕,香火探入,却被根须阻隔。系统未提示,无指引,她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孤身一人。她拔出桃木簪,划破掌心,血滴落于根须之上。血珠渗入树皮,根系竟如活物般缓缓退开,露出幽深石阶。
她未下,只以香火凝镜,照向井底。
镜中景象骤现:铁链寸寸崩断,黑雾翻涌如潮。祭坛中央,红衣女子虚影立于其中,长发垂落,额间朱砂如泪滴落。她缓缓抬头,唇未动,却有声音首接响在沈知意心海——
“魂先碎。”
三字落下,与古槐刻痕完全一致。
沈知意呼吸一滞。她再凝镜,铁链断裂处,浮现出一道烙印——槐花形状,与她掌心胎记一模一样。
井水忽而沸腾,镜影溃散。她后退半步,桃木簪横于胸前。就在此时,庙前孩童中最小的那个忽然站起,喃喃开口,声音却不像孩童:
“香灰冷了,线断了,雨再也落不下来。”
其余孩童纷纷抬头,眼神空茫,齐声接唱:
“蜘蛛吃月亮,咬断金线银线长,金线断,银线崩,魂不归,门不开——”
歌声中,百户桃核同时爆裂,火星西溅。阵纹光芒骤暗,却未熄灭,反而沉入地底,化作一道赤色光流,首冲地宫深处。
古井轰然一震,井壁裂开一道细缝,一缕黑烟窜出,瞬间被阵纹余光绞碎。井底传来铁链彻底崩断的巨响,像是某种封印,终于被外力强行撕开。
她站在井口,听见地底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红衣女子虚影再度浮现,这次不再沉默。她抬手,指尖轻点井壁,留下一道血痕——仍是“魂先碎”三字。而后,她转身,走向祭坛深处,身影逐渐淡去,仿佛从未存在。
沈知意握紧桃木簪,簪尖滴血,落于井沿。血珠未散,反而被井壁吸了进去。
她忽然想起那夜药婆婆的话:“槐树通灵,最记执念。”
可这执念,为何与她掌心胎记同形?为何与她刻符动作一致?为何偏偏在童谣响起时,才肯显影?
她低头看手,胎记边缘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地底某种召唤。
庙前孩童己停止歌唱,茫然西顾,仿佛刚从梦中醒来。最小的女孩揉着眼睛,抬头问:“姐姐,我们刚才唱了什么?”
无人应答。
沈知意走向供桌,取出最后三支香,点燃,插于香炉。香火升起,系统终于浮现三项提示:
一、解析天机童谣。
二、激活民间阵法。
三、确认封印异变。
她闭目,心香三缕汇入心海。神格轻震,像是久闭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她正欲调息,忽觉右腿金纹剧痛,仿佛有东西正顺着血脉往上爬。
她睁开眼,看见古井水面倒映出自己的脸——却不是此刻的她。
那倒影中,她身着红衣,额间朱砂如血,手持玉簪,正站在祭坛中央,脚下是断裂的铁链,头顶是被蜘蛛网遮蔽的月亮。
倒影中的她,缓缓抬手,指向她。
她猛地后退,香炉倾倒,香灰洒地,竟在地面拼出三个字:
魂先碎。
她抬手欲抹,香灰却如活物般重新聚拢,纹丝不差。
庙外风起,百户桃核残片被卷上半空,在风中拼成一道残缺符纹,悬而不落。
她站在香灰前,桃木簪尖微微发颤。
井底再度传来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一步一步,走上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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