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裂开一道口子,日光斜劈下来,照在沈知意掌心那根断枝上。木刺深陷皮肉,血顺着纹路往下淌,混着雨水滴进祭坛坑。她没拔,也不敢动——泉眼还在颤,地底那股旱魃气像蛇尾扫动,稍一松劲就会反扑。
她喘了口气,膝盖一软,跪坐在泥里。雨还在下,但己细得像雾,沾在睫毛上,沉得抬不起眼。阿九瘫在古槐根旁,尾尖焦黑,气息微弱。她伸手探他脉门,指尖刚触到皮肤,就觉一股阴寒逆流而上。
她咬牙,香火自心口涌出,顺着经脉送入他体内。一缕金光在她掌心流转,缓慢地,将那股死气往外推。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山神笑,妖魔逃……”
是个孩子,声音小得几乎被雨声盖住。沈知意猛地抬头。
一个五六岁的女童蹲在几步外,抱着膝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她母亲站在身后,手指掐着她的肩,却没出声打断。
“桃木簪子定风潮,香火起,万家安……”
女童越唱越顺,声音虽轻,却像针尖挑破了沉闷的空气。沈知意心头一震,那根插在祭坛里的断枝,竟微微颤了一下。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血还在流,可香火竟开始自发凝结,不是从她体内逼出,而是……从雨里来。
每一滴雨落下,都带着极淡的金芒,像被童谣声拨动了什么。她闭眼,神识微放——心香动了。不是她主动求来的,是那些蹲在泥地里、缩在屋檐下、抱着孩子的男女,心里悄悄浮起的一点暖意。
不是敬,不是畏,是信。
她睁开眼,慢慢盘坐起来,将断枝横放在膝上。血顺着木纹流到枝头,她用舌尖舔去一滴,苦腥中竟泛出一丝清甜。她低声道:“净。”
香火自唇间溢出,化作一缕薄雾,顺着雨丝升腾。雾中浮现出细密符文,与童谣的节拍共振,一圈圈荡开。
雨滴变了轨迹。
它们不再垂首落下,而是绕着村民的身体缓缓旋转,像无形的手在擦拭什么。一个老农低头,看见雨珠滑过手臂时,皮肤下泛起微光——那是一道暗红咒印,正一点点褪去。
他愣住,抬头看向沈知意。
她没看他,只将手覆在断枝上,声音随雨声起伏:“香火起,万家安。”
童谣又响起来。
这次不止一个孩子。三个、五个,七八个孩童围在一起,拍着手,踩着水洼,唱得越来越齐。歌声清亮,穿透雨幕,连庙檐残存的焦木都仿佛抖了抖。
雨中的金符越来越多,像萤火浮游。它们缠上村民的衣角,钻进领口,渗入血脉。那些曾因“誓约”而狂热的眼睛,此刻渐渐清明。有人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掌心的裂纹里,竟长出一点嫩芽。
老猎户站在人群外,斧头早己扔进泉眼。他摸了摸脖颈,那里曾有一道深紫色的咒痕,如今只剩一道浅印,像旧疤将愈。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话,只是慢慢跪了下来,额头抵地。
沈知意松了口气,肩头一软,差点栽倒。她撑住断枝,才没倒下。香火在体内流转,可她知道,这不只是她的力量——是童谣引动了心香,是甘霖承载了愿力,是人心自己选择了方向。
她抬头看向古槐。
树皮还在渗水,可那股灵气反噬的躁动,似乎也平息了些。她扶起阿九,让他靠在树根上,指尖再次探入他脉门。香火缓缓注入,他呼吸略稳了些。
雨,渐渐停了。
最后一滴水从槐叶滑落,砸在泥里,声音清晰得像敲钟。
天地骤静。
没有欢呼,没有叩拜,也没有人上前说话。村民三三两两站着,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眼神复杂。有人低头搓着手,像在确认什么;有人望着沈知意,嘴唇动了动,又闭上。
她不怪他们。信任不是一场雨就能洗出来的。她只希望,那首童谣能再响一次。
她正想着,忽觉掌心一烫。
胎记突跳,像被火燎了一下。她猛地回头,看向古槐主干。
树皮正在剥落。
不是自然风化,而是从内里鼓动,像有什么东西要破皮而出。湿漉漉的树皮一块块卷起,露出底下暗青色的木质。她踉跄着上前,手指抚上那片新露的树干。
触手冰凉。
不是木头的凉,是金属的寒。
她眯眼细看——那不是木质纹理,是刻痕。
一道竖线,两道横折,中间嵌着个“玄”字变体,下方还有一枚小小的火焰纹。她认得这个标记。在龙脉井底,在祭坛石碑的裂缝里,在她曾见过的宗门玉牌上,都出现过。
玄霄宗。
她的手指僵在树皮上。胎记又是一烫,香火本能地涌向那刻痕,可刚一接触,就被弹开。那标记像是活的,微微发黑,竟在吸收她散逸的神力。
她猛地抽手。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她回头,看见泉眼边缘的草木正在枯萎。刚才还绿意盎然的野草,从根部开始发黄,转眼间化作灰烬。连那株从断枝开出的小白花,花瓣也瞬间卷曲,焦黑脱落。
不止是这里。
放眼望去,整个村寨周围的植物都在凋零。墙头的藤蔓、屋角的苔藓、田里的嫩苗,全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死。土地重新干裂,裂缝里泛出灰白粉末。
她冲到泉眼边,伸手探水。泉水依旧清澈,可温度低得吓人,像从冰窟里捞出来的。她指尖刚触到水面,就觉一股阴气顺着手臂往上爬。
她立刻抽手,香火护体。
可她知道,这泉保不住了。
她转身看向古槐,目光落在那道玄霄宗刻痕上。香火在掌心凝聚,她再次伸手,这一次,不是触碰,而是按压。
胎记与树纹相贴的瞬间,她脑中闪过一瞬画面——
千年前,一个穿青灰道袍的身影,背着月光,将一根铁桩钉入槐根。桩上刻着同样的标记,他低声念道:“封神道,绝野祀,永镇山灵。”
画面一闪而没。
她踉跄后退,靠在另一棵树上,喘着气。原来不是巧合。玄霄宗早就在这里埋下了“神道封印桩”,借古槐为锚,压制一切野神信仰。她引泉、净心、聚香,看似在重建信仰,实则每一步都在触动封印。
难怪植物枯萎——不是甘霖失效,是这片土地根本不能承载生机。封印在排斥她。
她低头看阿九。他还在昏迷,可右眼的眼罩下,那道蝶形伤疤竟微微发烫。她伸手去探,指尖刚触到布料,就听见“咔”的一声轻响。
像是某种机关松动。
阿九的手突然动了,五指蜷缩,抓进泥里。他喉咙里滚出一个音节,极轻,却清晰得刺耳:
“……桩……动了。”
她心头一紧,猛地抬头。
古槐主干上的玄霄宗刻痕,正缓缓渗出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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