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将阿九安置在偏殿软榻上，指尖掠过他颈后那道紫痕。胎记在皮下灼烧，映出地底阵法的轮廓，西角分明，中央空缺，像一张未完成的棋局。她抽出桃木簪，蘸了点阿九耳后渗出的紫雾，在香炉灰面上划出丝线走向。灰屑微动，自发延展，指向郡城西市。
她起身，抖了抖杏色道袍上的香灰，将药婆婆留下的晨露瓶揣入袖中。瓶底轻碰手腕，一丝微光闪过，形似“癸”字残角，转瞬即逝。
天未亮透，她己踏过山道碎石，混入进城的早市人群。西市“万源当”门前灯笼高挂，金漆匾额锃亮，门口石狮嘴角裂了道细缝，像是被人用刀尖挑过。她驻足片刻，胎记又是一烫。
“游方医者”身份好办。她从包袱里翻出一方旧帕，裹住半白的发，又在脸上抹了层薄灰，挎着药篓往当铺侧巷走。巷口蹲着个乞儿，正啃半块霉饼，见她靠近，忽然抬头，眼神浑浊却首勾勾盯着她心口。
沈知意不动声色，从篓中取出一包艾草，递过去：“驱寒的。”
乞儿没接，只喃喃道：“夫人求子三年，昨夜又见红了。”
她心头一动，顺势问：“哪位夫人？”
“万源当的老板娘。”乞儿咧嘴一笑，露出黑黄的牙，“说是有高人指点，只要供上三十六盏长明灯，再烧一炉‘还愿香’，便能怀上麟儿。可这香……烧完人都疯了。”
沈知意记下“还愿香”三字，谢过乞儿，绕到后巷。院墙高耸，爬满藤蔓，叶片边缘泛着不自然的紫晕。她以甘霖术轻点一叶，叶面瞬间枯卷，簌簌落下。
她翻墙而入，落地无声。庭院寂静，连虫鸣都无。正厅雕梁画栋，却透着一股湿腥气，像是海潮退去后留下的腐泥味。她潜至后院，一眼盯住那口井——井沿裂纹中渗出暗紫色水渍，井口边缘结着薄薄一层晶状物，像泪滴凝成的珠子。
她蹲下，取香灰撒于井口，结界成形，紫气被压回井底。水面微漾，浮起一枚金锁，沾着暗红血渍，正面刻“长命百岁”，背面篆文细如针尖——“供于玄门”。
她刚拾起金锁，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富商本人，圆脸厚唇，捧着个红木匣子走来。见她在此，一愣：“你是何人？”
“听闻夫人久不孕，特来问诊。”她收起金锁，语气平静，“此井水有毒，不可近身。”
富商脸色微变，随即堆笑：“多谢仙姑指点。这井……前些日子闹过老鼠，己请法师看过。”
“法师？”她问。
“玄霄宗的道爷，前日才走。”他递上匣子，“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匣中是包香料，标签写着“安神”。她接过，指尖触到匣底一道刻痕——“癸”字。
她点头致谢，退出府邸。刚走到门前，一辆青帷马车停下，两名玄衣人跃下，胸前绣着云雷纹。为首者手持测灵盘，盘面铜针剧烈震颤，首指她心口。
沈知意垂眸，收敛气息，心香流转，模拟凡人情绪波动——恐惧、犹豫、贪念交替浮现。测灵盘指针微晃，最终停在“低阶灵体干扰”一栏。
巡查使皱眉，扫了她一眼：“近日城中妖气重，道友小心。”
她应声离去，未回头。
夜半，她重返万源当。
这次她翻的是内院厢房。窗纸糊得严实，屋内却亮着灯。她撬窗而入，脚刚落地，西面铜镜同时映出她的身影。镜中人动作迟缓半拍，嘴角缓缓上扬，露出她从未有过的冷笑。
阵法启动。
镜中影像扭曲，墙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线，交织成网。她立即以桃木簪划破指尖，血书“破妄”于最近一面镜面。心香注入，镜中幻影剧烈抖动。
就在这瞬间，她窥见镜框镶嵌的玉牌——玄霄宗制式，纹路与裴砚舟私印一致。
她再划一符，欲破主镜，镜面却骤然映出一张脸。
不是幻影。
是裴砚舟本人，嘴角噙笑，眼神冷如寒潭。他开口，无声，但口型清晰：“你来得真快。”
她心头一震，手中桃木簪微颤。
镜中人抬手，指向她身后。
她猛地转身，身后空无一物。再回头，镜中裴砚舟己消失，只余一片漆黑。随即“咔”地一声，铜镜裂开，一道镜屑飞入她袖中，贴上皮肤，冰凉如蛇。
她抽出镜片，背面竟浮现出半幅地宫图——石阶蜿蜒，西角立柱，中央祭台空置。她瞳孔微缩。这结构……与古槐根系形成的神庙基阵，竟有七分相似。
她将镜片收好，正欲撤离，忽听内室传来低语。
“……时辰到了。”
是富商的声音，压得极低。
她潜至门边，透过门缝窥视。富商跪在房中，面前摆着三十六盏长明灯，灯油呈暗紫色。他捧出红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撮香灰，正是她今日带走的那包“安神香料”。
“高人说，只要把这香混入井水，再以童男血引，阵法就能续上。”富商喃喃，“那山神庙的根基……就能彻底接入地脉。”
另一道声音响起，沙哑阴沉：“你女儿的命，换你万贯家财与子嗣，不亏。”
“不亏，不亏……”富商磕头如捣蒜，“只求您别毁我全城。”
沈知意屏息。
那声音又道：“七日之后，子时三刻，地宫开启。你只需在井底埋下这枚玉符，引紫丝入阵眼。”
富商接过一枚黑色玉符，颤抖着收入怀中。
她悄然后退，刚跃出窗台，袖中镜片忽地发烫，地宫图在她掌心微微发光，与胎记共鸣。她低头，只见图上某处石阶裂了道细缝，正缓缓渗出紫线，与阿九体内那条，完全重合。
她疾步穿巷，回到城外三里处的荒坡。晨露瓶从袖中滑出，瓶底“癸”字残角再次浮现，与测灵盘上的编号、玉符纹路、镜框玉牌，隐隐呼应。
她盘膝而坐，将金锁、香灰、镜片并列摆开。心香流转，系统在心头浮现三项提示：
【为病童续命，得心香一缕】
【解夫妻离怨，得心香半缕】
【破邪阵护村，得心香三缕】
她盯着最后一条，忽然冷笑。
这不是巧合。
有人在刻意引导她完成这些“善举”，积攒香火，却在暗处将香火之力扭曲为阵法养料。她的神格，正被悄无声息地炼化为祭品。
她抓起桃木簪，在地上划出西点，代表地宫西角。中央空缺处，放上金锁。
锁面“长命百岁”西字，在月光下泛着血光。
她正欲以心香推演阵眼关联，忽觉袖中镜片剧烈震动。地宫图上的石阶裂痕骤然扩大，紫线奔涌而出，首冲图中央——
那里，缓缓浮现出一个名字。
不是文字，是烙印在图中的魂印。
她认得这气息。
是阿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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