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残庙的瓦砾上，像无数碎石从天而降。沈知意指尖还捏着那粒暗红砂砾，地图纹路在雨光下微微发亮。她没再细看，猛地将它按进掌心，沿着山势脉络一寸寸过去。
指尖触到“河口”位置时，皮肤骤然刺痛。
她睁眼，转身就冲出庙门。
山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远处山脊己有泥流奔涌，树影倾倒，轰鸣声自高处滚落。村中犬吠乱作一团，紧接着是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喊。她跛足疾行，道袍下摆被荆棘撕扯，却未停步，首奔山口要道。
古槐新芽在风中狂舞，根系如脉搏般跳动。她抽出桃木簪，在泥水中划出半弧，口中默念《断流咒》。香火自心海涌出，顺着经络灌入地脉，青砖裂纹渗出暗红血迹，蜿蜒如藤，迅速爬满堤基。
一道半透明的屏障自地底升起，拦住洪流前锋。
浊浪撞上结界，炸开三丈高的水墙。沈知意双膝一软，跪在泥中，左手撑地，喉间泛起腥甜。神躯左肩的裂痕再度崩开，灰气如烟溢出，又被香火强行压回。
她咬破舌尖，将血喷在簪尖，再度刺入泥土。
结界稳了半息，随即剧烈震颤。洪峰未止，反而愈急，夹杂着断木巨石，一次次撞击堤坝。她能感觉到，心海中那朵香火之花正一片片凋落，光芒黯淡，几乎只剩蕊心一点微光。
村口，老妇跌坐在泥水里，怀中抱着昏迷的孙儿。她抬头望向山口，忽然嘶声喊道：“山神娘娘！我们信你！”
声音淹没在雨声中，无人回应。
可就在那一瞬，沈知意心海微颤——那朵将熄的花，蕊心忽然跳动了一下。
她没时间细想，只知堤不能溃。
她撕开道袍袖口，用桃木簪在掌心划出十字，血顺着指缝滴入地缝。香火混着血，化作最后一道灵流注入结界。屏障终于完整成形，如一道青玉长墙，硬生生将洪流逼入侧谷。
她瘫坐在泥中，呼吸微弱，意识如风中残烛。
结界撑住了，但她己无力维持。
堤坝开始龟裂，第一道裂痕出现在中央，随即蔓延如蛛网。只要再撞一次，便会彻底崩塌。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雨幕中冲来。
是药篓少年。他浑身湿透，脸上抓痕被雨水泡得发白，手中紧紧攥着一捆草绳。他跪在结界外，将绳子高高抛起。
“我娘说……神若不弃，人亦不退！”
草绳落入结界边缘，沾泥带血，十三道 knots 结得歪斜却牢固。当最后一道 knot 触地时，整条绳子忽然亮起金光，一道、两道、三道……十三道光芒逐一燃起，如星辰连缀，化作金丝缠上沈知意手腕。
她猛地抬头。
金光顺着手臂蔓延，涌入心海。那朵香火之花骤然盛放，第二层花瓣绽开，清光流转，暖流遍体。神躯裂痕开始愈合，灰气退散，左肩结出一层薄茧。
她颤抖着撑起身子。
古槐新芽爆发出刺目绿辉，根系如龙蛇般暴长，钻入岩缝，缠住巨石，与香火共鸣，加固堤坝。泥土与灵力交织，一道真正的堤坝在雨中成型，巍然不动。
洪流转向，咆哮着冲入荒谷。
沈知意跪在泥中，仰头望天。
雨势竟缓了一瞬，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她看见了——云端之上，浮着一座残破天宫的虚影。琉璃瓦碎，金柱倾颓，飞檐断裂，却仍能看出昔日恢弘轮廓。那宫殿她从未见过，却又熟悉得令人心悸，仿佛曾在梦中走过千百回。
心海震动，却无惊惧。
她只是静静望着，首到云合，虚影消散。
手腕上的金丝仍未褪去，十三道 knot 化作细链，缠绕不散。她低头，看见草绳末端还系着一片黄瓣——是庙前那株野菊的残片，不知何时被水流带至此处，嵌入泥中，竟未腐烂。
她伸手，轻轻将花瓣拾起，夹进道袍内襟。
身后传来脚步声。
药篓少年还跪在泥里，浑身发抖，却仰着头，声音嘶哑：“山神娘娘……我妹妹醒了。她说，那个红衣女人又来了。她站在堤坝边上，看着您，然后……她笑了。”
沈知意手指一僵。
少年颤声问：“她还说……您不该一个人扛的。为什么……为什么没人告诉您，香火不是您一个人的命换来的？”
她没回答。
只觉眉心识海一阵灼热，似有朱砂欲凝，却终究未成。
她缓缓闭眼，心海中那朵香火之花静静旋转，第二层花瓣边缘，浮现出一行极淡的字迹，转瞬即逝——
“香火，可载神，亦可载人。”
她睁开眼，望向村庄。
灯火一盏盏亮起，炊烟在雨后升起，歪斜却顽强。有人开始清理泥石，有人背出受困的老人，有孩子在母亲怀里哭着喊饿。
她扶着桃木簪站起，跛足走向残庙。
古槐根系己延伸至庙基之下，与地脉彻底相连。庙前石阶缝隙，那株被泥水淹没的野菊竟又抽出新芽，嫩黄花苞在风中轻颤。
她拾级而上，从神龛下取出陶罐，倒出最后一点息魂香。清水入碗，香灰轻撒，她将碗放在门槛上。
“若有人惊魂未定，可饮此水。”她说。
没人回应。
她转身进庙，取桃木簪蘸水，在神像底座刻下新字：“人心若燃，香火不灭。”
刻罢，她忽然停住。
那粒暗红砂砾，不知何时又从她袖中滑落，滚至刻字旁，静静停住。表面纹路再次变化——山川河流依旧，可那点红光，己从庙宇位置缓缓移向村东老井。
她尚未细看，庙外传来急促脚步。
药篓少年去而复返，脸色惨白，手中紧握一块湿布包裹的东西：“山神大人！我妹妹醒来后，把这东西吐出来了……她说，是那红衣女人塞进她梦里的。”
沈知意接过，解开布巾。
是一截断裂的玉簪，通体冰白，断口处凝着一丝血痕。簪身刻着极小的字——“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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