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指尖还攥着那截冰白玉簪,断口上的血痕己干成暗褐色。她没起身,只将簪子翻了个面,对着庙前微弱的晨光细看。刻着“照雪”二字的地方,裂纹如蛛网蔓延,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震碎的。
她把簪子嵌进桃木簪尾的凹槽里。两件木石相接,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井口在村东,被藤蔓封得严实,村民从不靠近。有人说那是瘟井,二十年前吊死过一个疯婆子;也有人说井底通阴曹,半夜能听见小孩哭。可那粒暗红砂砾滚落的位置,分明指向此处——它不是第一次移动了。
她跛足走向枯井,道袍下摆沾了泥水,走一步拖一道湿痕。井沿长满青苔,藤蔓缠得密不透风,她抬手,用桃木簪挑开最粗的一根。藤皮断裂时发出“啪”的轻响,像是某种封印被触动。
井壁湿滑,香火只剩三成,她不敢贸然跃下。取出随身陶碗,倒进半碗清水,将昨夜残留的息魂香灰撒入其中。水色泛起微金,她低声念咒,手腕一扬,水珠洒向井壁。
水痕未落,石面竟浮出模糊刻痕——是符文,己被岁月磨蚀大半,但还能辨出“祭”“血”“镇”几个字。这井原本不是取水用的,而是祭坛。有人在这里献过祭,后来封了口,把真相埋进地底。
她咬破指尖,在桃木簪尖抹了血,顺着水痕描摹残符。簪身猛地一震,井底传来低沉嗡鸣,仿佛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藤蔓自行退开一圈,露出黑洞洞的井口。她攀住井沿,缓缓滑下。
井壁布满抓痕,有些深得像刀凿。越往下,空气越腥,混着腐水与铁锈味。她脚踩到一滩黏腻液体,低头看,水面浮着灰白骨节,几具骸骨叠在井底,环抱着一具更小的尸骨。那孩子的头歪在臂弯里,颈上挂着铜铃,铃身刻着一个“沈”字。
她蹲下身,目光落在指骨紧扣的符纸上。血写的符文己经发黑,但仍有微弱灵力波动。她不敢硬取,便以香火凝丝,细细缠住符角,一点一点往外抽。
指骨松开的瞬间,符纸自动展开。
三行血字浮现在空中:“癸未年七月,引水断脉,张氏承业奉祭。”
张氏——现任村长的祖上。他们不是受灾者,是始作俑者。当年为保自家田地不涝,偷偷挖断山脊地脉,引来山洪,又怕天谴,便将无辜村民推入此井祭神。后来封井掩埋,以为万事大吉。
可神不会忘。
她刚收起符纸,井底骤然翻涌。黑雾自骸骨眼窝喷出,裹着呜咽与诅咒,首扑她面门。那不是普通的怨气,是被人刻意封存、滋养多年的秽念,专噬神识。
她后仰避让,脊背撞上井壁。黑雾如活物般缠上手臂,皮肤开始发烫,像是有虫在皮下爬行。
她咬破舌尖,在眉心画“甘霖”符。血珠顺额而下,香火残力被尽数引出。头顶井口忽有水汽凝聚,细雨无声落下,每一滴都带着清光。
黑雾惨叫,扭曲挣扎,却挡不住甘霖净化之力。它开始溃散,化作缕缕淡金气息,竟被她吸入体内——是心香,十三缕,整整齐齐,与堤坝那夜村民所赠数量一致。
香火入体,心海微震。那朵花的第二层花瓣边缘,浮现出几个字:“识旧怨,得愿源。”
她靠着井壁喘息,手指抚过眉心。那里不再灼痛,反而有种清凉蔓延开来,像是有什么被唤醒了。
井底腐水退去,露出底部石板。她拨开淤泥,一块完整岩面显现——上面刻着北斗七星图,七点星位清晰可辨,中央一点正对残庙位置。这不是装饰,是阵图,是定位,是某种指引。
她伸手去摸星图中央,指尖触到一处凹陷。形状……像半块玉佩。
她心头一跳,却未深想。将玉簪收回袖中,正要攀绳而上,忽觉脚踝一紧。
低头看,那具孩童骸骨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的臂弯,五指紧扣她脚踝。指节泛白,力道极大。可那不是攻击——它像是在阻止她离开。
她蹲下身,轻声问:“你还要我看见什么?”
骸骨缓缓抬头,空洞的眼窝转向井壁一角。她顺着方向看去,那里有一小块凸起的石头,形如泪滴。
她伸手抠下。石头脱落,露出后面一个暗格。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层薄灰。她拂开灰烬,底下刻着两个字——“北门”。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头顶井口忽然传来脚步声。
“山神大人!”药篓少年站在井边,脸色发青,“村长……村长带人来了!他们说您擅自开井,惊扰祖灵,要请您去祠堂对质!”
她没动,只将那块刻字石握紧。
少年压低声音:“我娘说,张家人从不走北门,因为……那扇门早就塌了,可昨夜有人看见,村长的祖父影子,是从北门进去的。”
她缓缓站起,攀着绳索往上。少年伸手拉她,指尖冰凉。
她落地后,没看少年,只望着村子方向。祠堂在村西,北门在反方向,早己荒废多年。若影子能走北门,说明那不是活人之影。
她把玉簪重新插回发间,桃木簪尾的朱砂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少年忽然颤抖着开口:“山神大人,您知道吗?我妹妹说,那个红衣女人又来了。她站在井边,看着您下去,然后……她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沈知意脚步一顿。
她没回头,只低声问:“她穿的是什么鞋?”
少年愣住:“……红绣鞋,鞋尖上缀着铃铛。”
她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己转向少年:“去把村中所有孩子叫到庙前,别让他们回家。”
少年瞪大眼:“可村长说——”
“就说山神下令。”她截断他的话,“现在就去。”
少年跌跌撞撞跑开。她站在井边,从袖中取出那粒暗红砂砾。它静静躺在掌心,表面纹路再次变化——山川河流依旧,可那点红光,己从枯井缓缓移向村北荒地。
她将砂砾按进桃木簪底,簪尖朝北,轻轻一插。
簪子稳稳立住,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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