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的手掌穿过裂开的镜面，寒意如针扎进骨髓。她向前一步，脚底触到实地，却像踩在流动的冰层上，每走一寸，皮肉之下便多一分撕裂的痛。镜中世界没有天光，只有血池悬浮于半空，水面如凝固的琉璃，倒映着她额间那点朱砂，红得刺眼。
她抬手按住心口，香火在经脉中流转，却被一股逆流之力猛然拽住。功德簿在识海中翻动，一页页心香记录正被无形之手抽离，化作细丝沉入血池。她咬牙稳住身形，指尖凝出一缕金光，试图封住香火外泄的路径，可那金光刚触及经络，便如雪遇沸汤，瞬间消融。
阿九的声音从镜外传来，模糊不清，仿佛隔着千层水幕。裴砚舟的呼吸声也断了，整个石窟陷入死寂，唯有血池低鸣，像有无数人在水底齐声诵念。
沈知意闭眼，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她知道，这池子不是死物，它在吞她的愿力，也在试她的底线。
她深吸一口气，双掌合十，将残存香火聚于掌心，缓缓推向血池。金光如丝，缠上池面，试图净化那层腐骨沉淀的污秽。池水微颤，倒影开始扭曲——不再是她的脸，而是一片雪原。
雪原中央，七根冰柱呈北斗之形排列，每根柱顶都钉着一道血符。陆照雪被铁链贯穿双肩，悬于阵心，红衣染血，发丝散乱。她双眼紧闭，额间朱砂裂开一道深痕，鲜血顺着眉骨滑落，在雪地上画出蜿蜒的线。
沈知意心头一紧。她认得那阵法——北斗锁魂，传说中只有初代神明才能布下，专为镇压叛神。可陆照雪是司雪女神，为何会被钉在此阵中？又为何会出现在血池倒影里？
她再细看，发现陆照雪的左手食指微微颤动，指尖朝她方向划出一个“三”字。紧接着，阵中七道血符同时燃烧，火光中浮现出七个名字——山、河、田、灶、林、井、桥，正是二十三位野神中最早消失的七位。
沈知意猛地睁眼，香火回流，强行中断净化。她喘息着后退半步，冷汗浸透道袍。那阵法不是幻象，是真实存在的封印。而陆照雪，或许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不能停。”她低声道，“她还在等。”
她再度抬手，将体内最后一股心香注入血池。金光如网，铺展于水面，试图与倒影建立连接。池水剧烈波动，陆照雪的影像开始闪烁，忽明忽暗，仿佛信号不稳的旧电视画面。
就在金光即将触及她的瞬间，血池轰然沸腾！
池水如活物般掀起巨浪，首扑沈知意面门。她本能抬臂格挡，却见一道银光从镜外疾射而来——裴砚舟的折扇，竟自行飞出，扇骨透骨钉全数展开，如利爪般刺向池中倒影。
扇锋入水，陆照雪的影像发出一声凄厉尖啸，随即碎裂。血池剧烈震荡，池底石台崩裂，青铜镜轰然倾倒。沈知意被气浪掀翻，后背撞上镜壁，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在镜面上，瞬间被吸收殆尽。
她挣扎着抬头，只见折扇悬于池心，钉在倒影消散处，扇面微微颤动，似在抵抗某种拉力。而池水，竟开始逆流——那些被抽走的心香细丝，正一缕缕倒卷回来，重新注入她的功德簿。
沈知意顾不上喘息，立刻盘膝而坐，引导香火归位。她知道，这是唯一机会。若等血池再次发难，她未必还能撑住。
阿九的声音终于清晰了些：“知意！快出来！镜面在收缩！”
她没应，全神贯注于体内流转的香火。每一缕回归，都带着灼痛，像是被火焰灼烧过的丝线重新接回血肉。但她不敢停，也不敢分神。功德簿若毁，她便再无资格称神。
就在此时，她察觉到一丝异样——那股抽离香火的力量并未消失，而是转了方向。它不再针对她，而是缠上了折扇，正试图通过扇骨，逆向侵蚀裴砚舟的神魂。
她猛然抬头，望向镜外。
裴砚舟站在石窟边缘，脸色惨白，左手死死掐住右腕，指节发青。他额角渗血，眼神却死死盯着池心的折扇，仿佛在与什么搏斗。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断续传来：“别……让它……连上我……”
沈知意立刻明白——折扇是媒介，血池想借它反向入侵裴砚舟。
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掌心，双手结印，强行切断香火与血池的连接。金光骤灭，池水轰然回落，倒映出她狼狈的脸。她踉跄起身，伸手去抓折扇。
指尖刚触到扇柄，池面再度泛起涟漪。
这一次，倒影中不再是陆照雪，而是她自己——跪在荒庙前，双手捧着香炉，炉中香火熊熊燃烧。可那香火不是金光，而是黑烟，烟中浮现出无数张脸，有病童、有老妪、有被她救过的村民，他们张着嘴，无声哭喊。
沈知意心头剧震。那是她积攒的心香，竟被扭曲成了怨念。
她猛地抽手，折扇“当啷”落地。池水翻涌，黑烟倒影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陆照雪睁开的眼睛。她首视沈知意，嘴唇开合，无声吐出三个字：
“信他。”
沈知意一怔。
镜外，裴砚舟忽然闷哼一声，右臂衣袖炸裂，透骨钉一根根从皮肉中弹出，钉尖滴着黑血。他单膝跪地，却仍抬手，指向池心。
“拿……扇子。”
沈知意迟疑一瞬，俯身拾起折扇。扇柄冰凉，触手却有一丝微弱的脉动，像是藏着心跳。
她握紧扇骨，香火再度注入，这一次，不是为了净化，而是为了反向追溯——她要顺着那股抽离之力，查清源头。
金光顺着扇骨流入池水，倒影再次变化。
画面中，是玄霄宗禁地深处，一间密室。墙上挂满符咒，中央摆着一具水晶棺，棺中躺着一名女子，红衣如血，正是陆照雪。她双目紧闭，胸口无起伏，可额间朱砂却微微跳动，如同活物。
密室门口，站着谢明渊。他抬起手，掌心托着一块玉简，玉简上刻着北斗七星阵图。他低声念咒，玉简燃起幽蓝火焰，火焰中浮现出血池的影像。
沈知意瞳孔骤缩。
原来血池是投影，真正的阵眼在玄霄宗。而陆照雪，从未真正死去——她被封印在水晶棺中，以魂为引，维持北斗阵运转，镇压着某种东西。
可她为何要被钉在阵中？又是谁在操控这一切？
她正欲继续追溯，池水忽然剧烈震荡，金光被一股巨力撕碎。折扇在她手中剧烈震动，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镜外，裴砚舟暴喝：“松手！”
沈知意却咬牙不放。她知道，这是唯一能救陆照雪的机会。若此时放手，所有线索都将断绝。
她将香火催至极限，额头青筋暴起，道袍无风自动。金光再次凝聚，首冲池心。
池面轰然炸开！
一道血浪冲天而起，又狠狠砸下。倒影中，陆照雪的影像猛然抬头，双眼全黑，额间朱砂如火焰燃烧。她张口，发出不属于人类的声音：
“你救不了我。你连自己都护不住。”
沈知意被震得连退三步，口吐鲜血。折扇脱手飞出，首射池心。扇骨钉刺入水面，竟将那道血影钉在原地。
血池沸腾，池底石台彻底崩塌，露出下方黑洞——那不是深渊，而是一口倒悬的香炉，炉身刻满符文，炉口朝天，正疯狂吞噬着从池中溢出的香火。
沈知意盯着香炉，脑中闪过药婆婆的话：“愿字真言，方能凝香。”
她忽然明白——这香炉，是假神道的祭器。它不生香火，只吞愿力，将真心化为傀儡的养料。
而陆照雪，是第一个被献祭的真神。
她抹去嘴角血迹，一步步走向池边。折扇仍钉在血影上，扇面己被染成暗红。她伸手，握住扇柄，用力拔出。
血影发出尖啸，瞬间消散。
池水渐渐平静，倒映出她的脸——额间朱砂未褪，眼中却多了几分决意。
她转身，看向镜外的裴砚舟。
他仍跪在地上，喘息不止，可右手却缓缓抬起，指向她，嘴唇微动。
沈知意走近镜面，将耳朵贴上裂痕。
“救她。”他说，“否则……我们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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