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崩裂的余波仍在空气中震颤，香火如雨丝般从天而降，落在裴砚舟尚有余温的躯体上，竟未消散，反而缠绕成缕缕微光，缓缓渗入地面。沈知意双膝跪地，掌心贴着那片被血浸透的泥土，指尖触到一丝极轻的震颤——像是某种沉睡的机制，因牺牲而苏醒。
她未动，也未出声。阿九瘫坐在不远处，狐火早己熄灭，右眼眼罩下渗出血痕，却仍死死盯着她。
沈知意抬起手，桃木簪自发间滑落，尖端朝下，轻轻划过掌心。血珠涌出，滴在古槐残根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仿佛灼烧在魂魄深处。疼痛让她眼底的星砂纹路微微收敛，神识终于不再如狂潮般翻涌。
她闭眼，将那一句“你走的路，不能脏”在心头默念三遍，而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将整片荒芜的夜色都吐了出去。
“我愿承此信。”
话音落，眉心朱砂忽然一热，不是灼痛，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有另一道意志在遥远之处轻轻应了一声。她体内紊乱的香火骤然静止，随即如江河归海，尽数收束于眉心一点。
她睁开眼。
视野变了。
千山万水如画卷般在眼前铺展，却又非实非虚，而是由无数细碎的光点织就——那是人心中的念想，是村落檐角飘起的炊烟，是孩童枕边低语的梦，是老农在田埂上磕烟斗时那一声满足的叹息。每一缕都微弱，却真实。
她看见北方极境，雪线尽头，一道石门半掩于冰崖之间。门侧立着一块石碑，碑面刻着三个字。
沈知意。
她呼吸微滞，那字迹熟悉得令人心悸——与她现代日记扉页上的签名，笔锋走势、顿笔力度，毫无二致。
她未动，只将心神沉入那片极北之地。千里眼初启，视野如风中残烛，忽明忽暗，山川河流在眼前重叠错乱，仿佛有无数条时间的丝线在交织拉扯。她几乎要失守神识，却在此时，耳畔响起一声极轻的低语。
“山神娘娘在看着我们。”
不是幻听。那是山脚村落里，一个病愈孩童在梦中呢喃。紧接着，又是一声，再一声——来自她曾治愈的村民，来自她庇护过的山民，来自那些曾在残庙前点燃一炷心香的凡人。
心香汇聚，如丝如缕，自西面八方涌来，在她眉心凝成一线清明。
视野骤然穿透云层，牢牢锁定那道石门。
她看清了。
石碑并非静立。碑面浮光流动，香火自地底升起，沿着碑身蜿蜒而上，竟在碑顶凝聚成一只巨手。五指如山，掌心朝下，缓缓压落，仿佛要将整座秘境入口彻底封死。
沈知意未退。
她抬手，将桃木簪重新挽入发间，簪尖指向北方，一步踏出。
千里眼所见之景随她心意流转，她如踏虚空，神识首抵秘境入口。那巨手察觉侵入，猛然握拳，香火翻涌，掌心赫然浮现出一个烙印般的字——
祭。
她心头一震。
这字她见过。在血池之上，在二十三具野神尸体的额前，在裴砚舟最后显露的镇魔契印记中。那是献祭的符号，是神道崩塌时最深的伤痕。
可眼前这只手，并非由邪气凝聚，也非妖魔所化。它由香火构成，纯粹而炽热，是千万人信念的凝结——可为何，要阻她前行？
她凝神细察，发现香火流动的轨迹并不自然。它们被某种意志牵引，像是被无形之线操控的傀儡，明明承载着信众的敬仰，却被扭曲成封锁之手。
她抬手，以桃木簪虚点巨手掌心。
簪尖触及香火的刹那，那“祭”字剧烈震颤，掌心香火沸腾翻滚，竟显出一道裂痕，如同被刀锋划开。
巨手停滞一瞬。
就在这刹那，西面八方响起一个声音。
“你以为他们信的是你？”
那声音清冷如雪，却又带着几分癫狂的笑意，从风中来，从冰里出，从每一道香火的缝隙中渗出。
“不过是等着你走进碑里。”
沈知意瞳孔微缩。
石碑表面，二十三道裂痕悄然浮现，纵横交错，与野神神位牌上的裂纹完全一致。香火在裂痕中游走，如同血脉搏动。
她站在千里眼的尽头，神识悬于秘境之前，桃木簪尖仍指向巨手掌心。
那“祭”字尚未消散，裂痕深处，似有光在涌动。
她忽然明白。
这碑，不是路标。
是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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