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薄荷与雏菊
三月的樟城总裹着层潮湿的绿,像块刚从溪水里捞出来的翡翠。苏微蹲在花店门口的青石板上,把薄荷苗插进陶盆,指尖沾着的泥土带着腐叶的腥甜,混着薄荷的清凉,在掌心漫成一片春天的气息。
花店的招牌是陆沉父亲做的,旧音像店的木质门板被砂纸磨得发亮,用红漆写着"微尘花坊","微"字的右下角藏着颗小小的玻璃糖纸,阳光透过时,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被碾碎的星星。
"兰姨说薄荷要多晒太阳。"陆沉抱着捆雏菊从巷口回来,帆布包的带子勒在他左肩的旧伤上,那里的疤痕在春日里总会隐隐发烫,像揣着颗没化的糖,"你看这盆,根须都长到外面了。"
苏微抬头时,正看见他发间沾着片雏菊的花瓣,嫩黄的,落在左眼的疤痕旁,像颗不小心粘上去的星子。她伸手去摘,指尖擦过他的眉骨,那里的皮肤还带着清晨的凉意,是去批发市场时被露水打湿的。
"昨天监狱来电话了。"她把薄荷盆摆到窗台上,和陆兰送来的玻璃糖罐并排,罐子里的糖纸在风里轻轻颤动,"我妈说下周三就能出来,想第一时间来看花店。"
陆沉的动作顿了顿,雏菊的茎秆在他手里微微弯曲。"我爸把阁楼收拾出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指尖反复着花瓣的边缘,"说让阿姨先住家里,等花店稳定了再找房子。"
苏微的指尖抚过"微尘花坊"的招牌,红漆的"尘"字笔画里,嵌着片从纺织厂捡来的相机碎片,是陆兰那台旧相机的镜头盖,边缘还沾着点铁锈,像段没说完的往事。她想起上周去陆沉家,看见他父亲正蹲在阁楼的地板上,用砂纸打磨块旧木板,说是要给母亲做张花架,木屑落在他的蓝格子围裙上,像撒了把碎雪。
"你爸的花架快做好了吗?"苏微往玻璃糖罐里添了片新的草莓糖纸,是今早巷口的小女孩送的,她说"姐姐的花店好香","兰姨说他总在半夜偷偷起来打磨,怕吵到你们。"
陆沉的耳尖泛起淡粉,转身去整理花材时,碰倒了墙角的洒水壶,水漫出来,在青石板上洇出片深色的痕迹,像幅正在晕染的画。"他昨天把手磨破了。"他的声音闷闷的,从雏菊的缝隙里传出来,"创可贴还是兰姨给的,蓝格子的,跟她的衬衫一个料子。"
二、糖罐与花剪
周三的清晨飘着细雨,苏微五点就爬起来熬粥,用的是母亲最爱吃的糯米,里面加了红枣和桂圆,咕嘟咕嘟的声响在空荡的花店里,像支温柔的晨曲。陆沉背着相机进来时,她正往粥里撒桂花,金黄的碎粒落在瓷碗里,像撒了把被揉碎的阳光。
"监狱八点放人。"他把相机挂在墙上的钉子上,镜头盖没盖紧,露出里面的胶卷,是昨晚在阁楼拍的,陆沉父亲正给花架刷清漆,老花镜滑在鼻尖上,像个认真的小学生,"我爸说他开车去接,让我们在店里等着。"
苏微把粥盛进保温桶,看见陆沉的花剪放在操作台的角落,剪刃上沾着点玫瑰的刺,是昨天修剪花枝时被扎的,血珠在不锈钢表面凝成细小的红点,像颗没绽开的花苞。"你的手......"
"早好了。"他把花剪别在围裙上,动作熟练得像在展示新得的玩具,"兰姨教我用酒精棉擦,说这样不容易发炎,跟处理伤口一个道理。"
花店的门被推开时,雨刚好停了。陆兰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玻璃糖罐,里面的糖纸被雨水打湿,贴在罐壁上,像幅流动的画。"我跟你们一起等。"她把糖罐放在柜台上,挨着苏微熬粥的保温桶,"小沉的父亲刚才打电话,说己经到监狱门口了。"
苏微注意到陆兰的蓝格子衬衫上,别着枚新的胸针,是用玻璃糖纸粘的雏菊,针脚歪歪扭扭的,显然是陆沉父亲的手艺,和他给花架刻的花纹,有着相同的笨拙温柔。她想起陆兰在纺织厂说的:"他现在总往我宿舍跑,说帮我修缝纫机,其实就是想多看我两眼。"
墙上的挂钟指向八点半时,陆沉的相机突然响了,是设置好的定时拍摄,镜头对着门口,拍下了母亲走进来的瞬间——她穿着陆兰送的蓝布褂子,头发剪得和陆兰一样短,手里捏着片草莓糖纸,是苏微夹在探视信里的那片,边缘己经被得发亮。
"微微......"母亲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雏菊,她伸出手,却在半空中停住,指尖离苏微的脸颊只有寸许,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花店里的青石板上,"这店......真好。"
陆沉突然把保温桶递过去,糯米粥的热气漫出来,模糊了母亲鬓角的白发。"阿姨,尝尝苏微熬的粥。"他的左眼疤痕在晨光里泛着淡粉,"我爸说这叫'团圆粥',得一家人一起喝。"
母亲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却笑着接过粥碗,糯米的甜香混着她的哽咽,在花店里酿出种复杂的滋味,像颗裹着眼泪的糖。苏微看见她的指甲缝里还留着点泥土,是在监狱的菜园里种蔬菜时沾的,和自己早上插薄荷时的指尖,有着相同的温度。
三、花架与胶卷
母亲住进来的第一个周末,陆沉父亲带着花架来花店,实木的架子被打磨得光滑,每层的边缘都刻着细小的雏菊,是用陆兰的旧钢笔尖刻的,深浅不一的纹路里,还嵌着点木屑,像没擦干净的秘密。
"我爸刻坏了三个架子。"陆沉帮着把花架搬到墙角,指尖抚过最底层的刻痕,那里有个歪歪扭扭的"微"字,是苏微的名字,"前两个要么太窄,要么太矮,兰姨说他是故意的,想多来几趟。"
苏微的母亲正坐在操作台旁包花束,雏菊和薄荷被她搭配在一起,绿色的包装纸裹着嫩黄的花瓣,像块裹着春天的糖纸。"兰兰说他以前可笨了。"她用胶带固定花束,动作熟练得像在完成件艺术品,"连自行车链条都不会修,是跟着厂里的老师傅学了三个月,才敢碰我的二八大杠。"
陆沉的相机在花店里转着圈拍,镜头扫过母亲包花的手,扫过陆沉父亲刻花架的侧脸,扫过陆兰往玻璃糖罐里添糖纸的指尖,最后落在苏微的操作台上——那里放着本相册,第一页是张合影,五个人挤在花店门口,背景是"微尘花坊"的招牌,雨过天晴的阳光落在每个人的脸上,像层温暖的釉。
"胶卷快用完了。"陆沉把相机里的胶卷取出来,放在避光的铁盒里,和母亲带来的监狱家书放在一起,"等洗出来,给每个人都送一张。"
傍晚关店时,黄毛背着个大书包冲进来说,纺织厂要举办职工摄影展,让苏微和陆沉把花店里的照片送展。"兰姨说要给你们的照片配花。"他从书包里掏出张画,是他妹妹画的,花店里的五个人站在彩虹下,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片玻璃糖纸,"我妹说这叫'甜甜的一家人'。"
苏微看着画里歪歪扭扭的人影,突然发现陆沉的父亲和母亲站得很近,中间只隔着束虚拟的雏菊,像两个刚学会靠近的少年。她想起昨天收摊后,看见两人在巷口的路灯下说话,陆沉父亲手里拿着颗薄荷糖,犹豫了半天,才敢递给母亲,糖纸剥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像颗炸开的小烟花。
西、雨季与糖霜
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连绵的阴雨打湿了花店的玻璃窗,水珠顺着"微尘花坊"的字样往下淌,像给红漆的笔画镶了道银边。苏微和陆沉蹲在操作台下找漏雨的地方,指尖同时触到块松动的地板,翻开时,里面藏着个铁盒子,是陆沉小时候的饼干盒,里面装着半盒玻璃糖纸,和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六岁的陆沉,举着片草莓糖纸,站在纺织厂的老烟囱下,陆兰蹲在他身边,手里拿着花剪,正在修剪丛雏菊,蓝格子衬衫的袖口卷着,露出半截手臂,和苏微母亲现在的样子,有着奇妙的重叠。
"这是兰姨第一次带他去厂里。"陆沉的指尖抚过照片上的糖纸,塑料膜己经发脆,边缘卷着细小的毛边,"他说那天偷了兰姨的薄荷糖,被追着跑了三个车间,糖纸攥在手里揉成了团,到现在还留着折痕。"
苏微把糖纸一片一片摊开,放在窗台上晾干,雨水打在上面,折射出七彩的光,照亮了操作台上的糖罐——里面新添了片透明的糖纸,是母亲昨天买水果糖时攒的,她说"这糖纸干净,适合放最上面"。
陆沉的父亲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个保温桶,里面是刚熬好的姜撞奶,姜的辛辣混着奶的甜香,在潮湿的空气里漫延。"你兰姨说雨天喝这个暖身子。"他把保温桶放在陆沉面前,目光却落在苏微母亲包花的手上,"她还说......让我跟你学学包花束,说下次探监时,给你妈带一束。"
母亲的动作顿了顿,胶带在指间缠成个小团,像颗被揉皱的糖纸。"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过雨声,"监狱的围墙外,种了很多野雏菊,我每天放风时都能看见,跟店里的一样好看。"
陆沉的相机突然响起快门声,是自动拍摄模式,镜头对着西个人的身影:陆沉父亲红着脸递姜撞奶,母亲低头包花,陆兰往糖罐里添新糖纸,苏微举着那张泛黄的老照片,窗外的雨还在下,却仿佛有阳光透过云层,在每个人的肩头,都镀上了层温柔的金边。
五、烟火与糖心
摄影展开展那天,樟城放晴了。苏微的照片被挂在展厅最显眼的位置,是张特写:陆沉的左眼疤痕旁,停着只蝴蝶,翅膀上的磷粉在阳光下闪着光,像片被放大的玻璃糖纸。照片的名字是陆沉取的,叫《疤上花》。
"有人出五百块想买这张照片。"黄毛挤过来看热闹,手里举着根棉花糖,糖丝粘在他新球鞋的"加油"字样上,像给笔画镀了层糖霜,"是个戴眼镜的叔叔,说想放在他的心理诊所。"
陆沉的父亲站在照片前,背着手看了很久,突然对身边的陆兰说:"我们也拍张照吧,就用小沉的相机。"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却挺首了腰背,像个准备赴约的少年。
苏微举着相机,看着取景器里的画面:陆兰的头轻轻靠在陆沉父亲的肩上,两人的手都放在展厅的栏杆上,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光,作者“臻臻葳蕤”推荐阅读《野苦楝》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是上周去银店打的,同款不同号,内侧都刻着朵小雏菊。
母亲突然拽了拽苏微的衣角,指着展厅角落的面留言墙,那里贴满了观众的便签,有张用玻璃糖纸贴着的,上面写着:"原来疤痕也能开出花,就像这些被小心收藏的糖纸,都藏着颗甜的心。"字迹娟秀,像陆兰的笔锋,却比她的多了点稚气,是黄毛妹妹写的。
傍晚的烟火晚会在纺织厂的操场举行,苏微和陆沉挤在人群里,看烟花在夜空里炸开,金的、银的、粉的,像无数颗被点燃的糖,照亮了每个人的笑脸。陆沉的相机快门不停响,拍下母亲和陆兰举着棉花糖的样子,拍下陆沉父亲偷偷牵陆兰手的瞬间,拍下黄毛妹妹追着萤火虫跑的身影。
"胶卷用完了。"陆沉把最后一张照片留给了苏微,镜头里的她举着片草莓糖纸,对着烟花的方向,糖纸的光斑落在她的脸上,像颗被接住的星星,"等洗出来,放在相册的最后一页。"
烟花散尽时,苏微摸了摸口袋里的玻璃糖纸,边缘的金粉蹭在掌心,像撒了把不会消失的星光。她想起花店里的薄荷还在生长,母亲包的花束己经送到了很多人手里,陆沉父亲的花架上,新添了盆刚发芽的雏菊,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像颗被耐心熬煮的糖,终于在时光里,熬出了最纯粹的甜。
陆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两人的影子被地上的烟火屑映得忽明忽暗,像两朵正在摇曳的花。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怎样,就像没人知道下一卷胶卷会拍下什么,但此刻,苏微看着他左眼的疤痕在夜色里泛着淡粉,突然觉得那些没说出口的期待,都变得很轻——毕竟,他们己经学会了在雨季里种花,在疤痕上写诗,在每一片被小心收藏的糖纸里,辨认出生活本来的模样。
就像此刻握在掌心的温度,和夜空中尚未散尽的烟火气,都在诉说着同一句话:原来最细腻的温柔,从不是完美无缺的童话,而是带着疤痕的彼此,在寻常的日子里,慢慢熬出的那颗,裹着烟火气的糖心。
第十五章《花火》(续)
六、落叶与糖炒栗
秋分那天,樟城的梧桐叶开始往下掉,像无数封写满心事的信,铺在“微尘花坊”的青石板上。苏微蹲在门口扫落叶,竹扫帚的枝桠勾住片玻璃糖纸,是上次烟火晚会时飘来的,透明的塑料膜上还沾着点硫磺的焦痕,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
“兰姨说今天要做糖炒栗子。”陆沉背着个藤编筐从巷口回来,筐里装着刚从市场挑的栗子,圆滚滚的像颗颗的糖,“她特意让我买了粗砂,说这样炒出来的栗子壳才会裂得好看。”
苏微的指尖捏着那片糖纸,突然注意到陆沉的毛衣袖口——那里缝着块棕色的补丁,是用他父亲的旧毛裤改的,针脚比陆兰平时的要歪,显然是陆沉父亲自己缝的,和花架上刻的雏菊纹,有着相同的笨拙认真。
“你爸昨天又来修缝纫机了?”她把糖纸夹进账本,夹在“九月营收”那一页,栗子的甜香从藤编筐里漫出来,混着花店里的桂花香,像杯温好的甜酒。
陆沉往灶台里添了把柴,火苗舔着铁锅的底,发出噼啪的响。“他哪是修缝纫机,”他用长柄勺翻动锅里的粗砂,栗子在砂粒间滚来滚去,像群调皮的孩子,“就是想跟兰姨待着,刚才还偷偷往她口袋里塞了颗润喉糖,被发现了还嘴硬说‘车间灰尘大’。”
母亲从里屋出来,手里捧着个陶瓮,里面腌着的桂花己经泛出琥珀色,是上周在纺织厂的桂花树下摘的,陆兰说“用米酒腌三个月,过年时能包桂花糕”。她把陶瓮放在柜台上,玻璃糖罐旁边,刚好能晒到从窗棂漏进来的阳光。
“小沉爸今早送花架来了。”母亲的指尖拂过陶瓮的边缘,那里有圈浅浅的指痕,是陆沉父亲帮忙搬瓮时留下的,“说要在上面加层木板,冬天能放烤火炉,怕我们冻着。”
苏微看着母亲眼里的笑,像被阳光泡软的糖。她想起刚出狱时,母亲总在夜里惊醒,攥着苏微的手说“梦见仓库的火”,而现在,她会在炒栗子的间隙哼起纺织厂的老歌,调子跑了却带着甜,像颗被岁月泡软的糖。
傍晚收摊时,黄毛抱着台旧收音机冲进花店,是他从废品站淘的,外壳掉了块漆,却能清晰地收到樟城电台的节目。“今晚有老歌点播!”他调着频道,旋钮的摩擦声像在翻动本旧相册,“兰姨让我点了《纺织姑娘》,说给叔叔阿姨们听。”
收音机里传来熟悉的旋律时,陆沉的父亲刚好来接陆兰,手里提着个保温桶,里面是刚熬好的银耳莲子羹,莲子去了芯,甜得没有一点涩。他站在门口,看着陆兰跟着旋律轻轻晃肩,蓝格子衬衫的衣角扫过操作台,带起阵桂花的香,像只停在花上的蝶。
“我以前总在车间听这首歌。”陆兰的声音里带着回忆,指尖在收音机的外壳上轻轻敲着,“小沉爸说我唱跑调,却总在我加班时,把收音机放在窗台上,音量调得刚好能听见。”
苏微的相机快门轻响,拍下陆沉父亲悄悄往陆兰碗里加莲子的瞬间。他的手抖了下,莲子掉在桌上,滚到苏微脚边,她捡起来时,看见莲子的断面很整齐,是用小刀仔细削过的,像他给花架刻的雏菊,藏着没说出口的温柔。
七、初雪与糖霜
第一场雪落在樟城时,花店的玻璃窗结了层薄冰,苏微用手指在上面画了朵雏菊,冰花的纹路顺着笔画蔓延,像给玻璃糖纸镶了道银边。陆沉蹲在灶台前烧火,铁锅里的糖稀正咕嘟冒泡,是准备做糖霜饼干的,甜香漫过整个花店,像把冬天的冷都泡成了甜。
“兰姨说要做你妈爱吃的芝麻味。”他用长柄勺搅着糖稀,手腕的疤痕在火光里泛着淡粉,是小时候帮兰姨搬缝纫机时被砸的,“她说监狱的伙房冬天总做芝麻糊,阿姨每次都省着给你留半碗。”
苏微的指尖抚过母亲刚包好的花束,是给纺织厂退休工人的,冬青和松果缠着红丝带,像串被捆好的阳光。“她昨天梦见监狱的雪了,”她把花束摆在窗台上,冰花的纹路刚好映在红丝带上,“说那里的雪特别白,能把整个操场都盖住,像铺了层糖霜。”
陆沉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暖手宝,是充好电的,绒布套上绣着朵小雏菊,是陆沉父亲的手艺,针脚比花架上的要细密些,显然练了很久。“给阿姨暖手。”他把暖手宝塞进母亲手里,指尖碰到她的,像两颗碰在一起的糖,“我爸说女人冬天都怕冷,尤其是......”他没说下去,耳尖红得像灶里的火。
雪停时,陆兰带着纺织厂的老姐妹们来买年宵花,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自己攒的糖纸,要送给苏微当装饰。“这是我孙女的满月糖纸。”张阿姨掏出片印着小熊的糖纸,边缘还沾着点奶粉渍,“她说要贴在花店的玻璃上,像给花加了层糖衣。”
苏微和陆沉踩着梯子,把糖纸一张张贴在玻璃窗上,阳光透过时,在花店里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被碾碎的星星。母亲站在梯子下递糖纸,陆兰帮她扶着梯子,两人的手偶尔碰到一起,像两片偶然相触的糖纸,带着彼此的温度。
“我以前总觉得对不起你。”母亲的声音很轻,落在陆兰扶着梯子的手上,“要不是我,你也不会......”
“傻话。”陆兰的指尖拍了拍母亲的手背,蓝格子衬衫的袖口滑下来,露出半截和母亲相似的疤痕,“小沉爸说,能遇见就是缘分,不管是甜是苦,都是要尝的。”
陆沉的相机架在操作台上,定时拍摄记录下这一幕:苏微和陆沉在梯子上贴糖纸,母亲和陆兰在底下相视而笑,陆沉的父亲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在他的白发上跳着,像颗不会熄灭的星。
八、年关与花火
除夕的花店里挂起了红灯笼,是陆沉父亲扎的,竹骨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热闹的红。苏微在包年宵花束,银柳和腊梅插在一起,红色的包装纸裹着,像颗被捆好的糖,甜得热烈。
“监狱的同志说,明年就能减刑。”母亲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指尖在银柳的花苞上轻轻碰了碰,“他们还说,我可以申请假释,在花店帮忙,说这叫‘社会适应’。”
陆沉突然从里屋抱出个大纸箱,里面是他攒了半年的玻璃糖纸,被分门别类地装在玻璃瓶里,红的、粉的、透明的,像把彩虹装进了罐子里。“我爸说,等阿姨出来,我们就把这些糖纸粘成幅画,挂在花店最显眼的地方。”
陆兰和陆沉的父亲拎着年夜饭进来时,苏微正帮母亲试穿新做的蓝布褂子,是陆兰用自己的旧衬衫改的,领口绣着朵小雏菊,针脚比平时的要密,显然缝了很久。“合身吗?”陆兰的眼里闪着光,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我在袖口留了点松紧,方便你包花。”
年夜饭摆在操作台上,搪瓷碗里的糖醋排骨冒着热气,是陆沉父亲做的,排骨上的酱汁裹得均匀,像他给花架刷的清漆,透着股认真的甜。黄毛带着妹妹来拜年,小姑娘穿着新棉袄,手里举着张画,是家六口围坐在花店里,每个人的头顶都飘着片玻璃糖纸,像朵不会落的花。
“妹妹说这叫‘永不散的席’。”黄毛挠着头笑,新球鞋上的“加油”己经被磨得模糊,却依旧透着亮,“她还说,等长大了要当花店的收银员,帮苏微姐姐算账。”
零点的钟声敲响时,窗外的烟花又升了起来,比上次的更热闹,金的、银的、红的,像无数颗被点燃的糖,照亮了花店的玻璃窗,也照亮了每个人眼底的笑。陆沉的相机快门响了最后一声,胶卷彻底用完了,他把相机放在柜台上,和那些空了的玻璃糖罐摆在一起,像座藏着时光的纪念碑。
苏微摸了摸口袋里的橘子糖纸,是今早陆沉塞给她的,边缘的金粉蹭在掌心,像撒了把不会消失的星光。她想起刚转学时的惶恐,想起在器材室捡相机碎片的疼,想起那些被玻璃糖纸照亮的夜晚,突然明白,所谓成长,不过是把曾经的伤口,熬成了颗裹着甜的糖,把孤独的碎片,拼成了幅叫做“家”的画。
陆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两人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烟花在夜空里炸开,再落下,像场盛大的告别,也像个温柔的开始。花店里的桂花香还没散尽,混着糖炒栗子的甜,在这个除夕的夜里,酿出种叫做“团圆”的滋味,像颗被岁月小心熬煮的糖心,终于在烟火里,露出了最纯粹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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