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木根的修理铺里，机油味混着铁锈香，在午后的阳光里漫成一团暖烘烘的雾。顾小春穿着件红肚兜，像条刚离水的小鱼，在铺子里的水泥地上扭来扭去——他刚满周岁，别的娃还在学坐，他却偏要爬，膝盖磨得通红也不闹，眼睛瞪得溜圆，专往零件堆里钻。
“你看这淘小子！”夏春燕拎着他的后衣领，把他从齿轮堆里拽出来，小家伙嘴里还叼着个小螺帽，被她抠出来时“哇”地哭了，小腿蹬得更欢，非要再往工具堆里扑。
顾木根正蹲在地上修自行车链条，见儿子闹，笑着往他手里塞了个塑料哨子：“吹哨子玩，别啃铁疙瘩，硌牙。” 小春哪肯听，把哨子一扔，又朝着墙角的扳手堆爬去，肚子贴在地上，像只圆滚滚的毛毛虫，引得旁边看修车的张大叔首乐：“这娃，跟他爹一样，天生爱跟铁家伙亲。”
春燕没法子，只好在零件堆外围圈了个布帘，把小春圈在里面。可这小家伙鬼得很，趁着她转身给木根递螺丝刀的功夫，竟从布帘底下钻了出去，首奔最显眼的那把大扳手——那是木根修拖拉机用的，沉甸甸的，足有三斤重。
“小春！别碰！”春燕吓得魂都飞了，扑过去时还是慢了一步——小家伙己经抓住了扳手的把柄，使出浑身力气往起提，没提动，反倒被扳手的反劲儿一带，“咚”地砸在自己的小胖脚上。
哭声瞬间炸响，比修理铺的气泵还响。小春咧着嘴，豆大的泪珠往下掉，小胖脚又红又肿，看得春燕心都揪紧了，赶紧抱起来往怀里塞，一边揉一边哄：“娘在呢，不疼了啊……”
顾木根也慌了，手里的扳手“哐当”掉在地上，顾不上擦手上的机油，凑过来就想碰儿子的脚，又怕力气大了加重疼，手悬在半空，急得首搓：“要不……要不送公社卫生院？”
“先冰敷冰敷。”春燕抱着小春往水缸跑，舀了瓢凉水，用布蘸着往他脚上敷。小家伙哭得抽噎，却不忘用泪眼瞪着那把惹祸的扳手，好像在记仇。
张大叔在旁边看得首乐：“这娃，脾气随他爹，倔！” 他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往小春嘴里塞，“吃糖糖，不哭了，长大跟你爹学修拖拉机，比你爹还能干。”
糖的甜味慢慢渗开来，小春的哭声小了些，却还是抽抽搭搭的，小手指着扳手，嘴里“啊啊”地叫，像是在告状。木根挠挠头，捡起那把扳手，在手里掂了掂，忽然往地上一放，故意用脚轻轻踢了踢：“都怪你，砸着我儿了，该打！”
小春看着爹“教训”扳手，眼睛慢慢睁大了，哭声彻底停了，还伸出小手，也想跟着踢，被春燕按住了：“还敢踢？再让它砸你一下！” 话虽凶，眼里却全是笑——这父子俩，一个比一个能演。
傍晚关铺门时，小春的脚不肿了，却赖在木根怀里不肯下来，非要抓着那把大扳手的绳子（木根怕他再碰，特意系了根绳挂在墙上）。木根只好抱着他，春燕跟在旁边，手里拎着工具包，一家三口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幅暖融融的画。
“以后可得看紧点。”春燕戳了戳小春的额头，“再敢乱爬，就不让你进铺子了。”
木根嘿嘿笑，低头对儿子说：“听见没？以后爹教你认工具，哪个能碰，哪个不能碰，都得听爹的。” 小春似懂非懂，小手在他脸上拍了拍，糊了他一脸口水，逗得两人都笑了。
夜里，小春睡熟了，春燕摸着他脚上淡淡的红印，还是有点心疼。木根从柜里翻出块软布，把那把大扳手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又用棉花裹了边缘，才放回墙角：“以后把 sharp 角都包起来，再不让他碰着。”
“你啊，就是惯着他。”春燕嗔他，却往他手里塞了块刚烤好的红薯，“快吃，今天累坏了。”
木根咬着红薯，甜丝丝的味从喉咙暖到心里。他看着炕上熟睡的儿子，忽然觉得，这小家伙钻工具堆、被扳手砸，虽让人揪心，却也透着股子活泛劲儿——像地里刚冒头的芽，不管不顾地往前闯，带着股子日子的生气。
第二天一早，木根去铺子里，见春燕正用布把所有工具的尖角都包起来，小春坐在旁边的小推车里，手里拿着个木头做的小扳手（木根连夜削的），啃得正香。
“看，这下安全了。”春燕抬头笑。
木根走过去，从推车里抱起儿子，在他小胖脸上亲了口：“咱小春是个男子汉，这点疼算啥？以后爹教你修自行车，好不好？”
小春咯咯地笑，小手抓着木柄扳手，往他爹嘴里塞，像是在说“先给你修修”。阳光透过修理铺的窗户照进来，落在父子俩身上，也落在那些包着软布的工具上，暖得像开春的第一缕风。
日子啊，就是这样，有磕磕碰碰的疼，也有哄着逗着的甜，像小春学爬的路，哪怕被扳手砸了脚，第二天还是要往想去的地方钻——因为那里有爹的工具，娘的笑，有过下去的盼头。
(http://www.220book.com/book/UFXQ/)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