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红英的腌菜坊门口，新立了块木牌。松木的，被顾铁栓打磨得光溜溜，上面用黑漆写着“夏家腌菜”西个大字，笔锋挺括，是夏秋月写的——她熬了两个晚上，先用铅笔描，再用毛笔蘸漆填，指尖蹭上的黑漆洗了五遍才淡下去。
“这字写得真精神！”公社供销社的老李来拉货，指着木牌首点头，“以前人家问我‘红山坳的腌菜叫啥名’，我总说‘红英腌的’，现在好了，有牌子了，听着就正规！”
红英摸着木牌上的字，漆还带着点微黏的潮气，心里像揣了块暖玉。她想起刚开始腌菜时，就用自家的粗瓷坛，标签都没有，全靠老李在县城里“红英妹子”“红英妹子”地吆喝。如今有了牌子，倒像是给这腌菜安了个家，踏实。
“是秋月帮我想的名。”红英往老李手里塞了瓶新腌的糖醋蒜，玻璃瓶装的，是她特意托人从县城捎的，“她说‘夏家’比‘红英’好，能让更多人记住。” 秋月还说，以后三姐妹的手艺都能往这牌子上靠，春燕的针线活，她的字，都能添点彩。
顾铁栓蹲在木牌旁，往土里砸了两个木楔子，把牌子固定得更稳。“以后谁再仿冒，咱就认这牌子。”他瓮声瓮气地说，手里的锤子敲得“砰砰”响，像是在给这牌子“镇场”。
红英笑他傻：“谁仿冒咱这腌菜？又不是啥金贵东西。” 话虽这么说，却往坛口系的红布上又绣了个小小的“夏”字，针脚密密的，像给腌菜盖了个戳。
木牌立起来的第三天，就有人找上门。是县城饭馆的王掌柜，穿着件藏青褂子，手里拎着个皮箱，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我在供销社尝了你的腌菜，”他指着木牌，“就冲这‘夏家’二字，我订一百坛，每月送一次，价钱好说。”
红英愣了愣，赶紧喊铁栓烧水泡茶。王掌柜喝着野菊花茶，说：“现在城里时兴‘牌子’，你这腌菜味道正，有了牌子，能卖得更远。” 他还建议红英把玻璃瓶装的腌菜再包装下，贴个小标签，“显得更精致”。
送走王掌柜，红英看着堆在仓库里的腌菜坛，忽然觉得这木牌不止是块木头。它像根线，把她的腌菜、秋月的字、铁栓的力气，还有老李的帮衬，都串在了一起，成了股能往远处走的劲。
“秋月，”红英往识字班跑，想跟她商量贴标签的事，刚到牛棚门口，就见秋月正教娃们写“夏”字，粉笔在黑板上划过，“沙沙”响，“夏天的夏，也是我们夏家的夏。”
娃们跟着念，声音脆生生的，像刚腌好的黄瓜。红英站在门口，忽然觉得这“夏家腌菜”的牌子，跟这课堂上的“夏”字一样，都是在扎根——腌菜的根在坛里，字的根在土里，人的根在心里。
铁栓按王掌柜的意思，做了些小竹牌，上面刻着“夏家腌菜”，再让秋月写上“红山坳特产”，系在玻璃瓶的脖子上，看着果然精致了不少。王掌柜来拉货时，见了首夸：“这才像样！以后我帮你往地区推推，保准火！”
红英没敢想那么远，只是把赚来的钱分了三份，一份存起来，一份给铁栓买了双新胶鞋，一份塞给秋月：“给娃们买点铅笔橡皮，算我这‘夏家’的心意。”
秋月没接，往她手里塞了张纸，是她画的商标样稿，上面有个小小的腌菜坛，旁边写着“夏家腌菜，越腌越香”。“等赚了大钱，咱印成贴纸，比竹牌好看。”
红英捏着画稿，忽然笑了。阳光照在“夏家腌菜”的木牌上，黑漆的字泛着光，像在说，这牌子不是给别人看的，是给自己立的——立个念想，让这腌菜香能飘得更远，让这日子能过得更实。
后来，“夏家腌菜”真的出了名，连地区的百货大楼都摆上了玻璃瓶装的糖醋蒜。有人来请教红英“秘方”，她总笑着说：“哪有啥秘方？就是用红山坳的水，夏家的心思，一坛一坛腌出来的。”
铁栓还是天天蹲在腌菜坊劈柴，红英还是天天守着坛子掌盐，秋月偶尔来帮着写标签，字越写越顺。木牌立在门口，风吹雨打，漆皮掉了些，却更显扎实，像这“夏家”的日子，看着朴素，却透着股子经得住熬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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