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同天河倾覆,密集的雨点疯狂砸在裹尸布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又迅速汇成浑浊的水流,冲刷着地面上一切痕迹。老旧路灯的光线在厚重雨帘中艰难穿行,最终落到警戒线中央那具蜷曲的尸体上时,只剩下微弱而惨淡的一圈光晕。警车的顶灯在雨幕里徒劳地旋转,红蓝光芒晕染开一片模糊而压抑的光雾。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腥气、泥土被反复翻搅后的土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被雨水稀释却依然顽固存在的铁锈般的血腥。
市局刑侦支队队长陈默站在警戒线边缘,冰冷的雨水顺着帽檐淌进脖颈,他却毫无知觉。他的目光穿透雨幕,死死盯在法医苏晓和助手们忙碌的身影上。尸体被发现蜷缩在垃圾箱旁一个浅浅的凹陷里,姿势透着一种诡异的僵硬和不自然。雨水己经将尸体周围的地面泡得一片泥泞。
苏晓半跪在泥水里,雨衣的帽子被狂风掀开也顾不上了,湿透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小心地撑开伞,尽可能为尸体遮挡一些雨水,同时用强光手电一寸寸检查着尸体的位置和姿态。她的手指在死者身下的泥地上反复按压、试探,眉头越拧越紧。终于,她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朝陈默的方向投来一个极其凝重的眼神。
陈默立刻拨开警戒线,大步跨进泥泞,蹲到苏晓身边。雨水瞬间灌满他的鞋帮。
“怎么样?”
“不对劲,陈队。”苏晓的声音被雨声切割得有些破碎,却异常清晰,“尸体…像是被移动过。”
她用手电光柱指向尸体蜷曲的双腿下方:“看这里,陈队。尸体压住的地面,虽然同样被雨水泡软,但形态…太‘完整’了。像是尸体被放上去之后,雨水才开始浸泡,而不是死者挣扎或者倒下时自然形成的压痕。”她又指向尸体腰部下方一小块相对干燥的区域,在周围一片水洼中显得格格不入,“这里,雨水没完全浸透,说明尸体覆盖的时间不够长。还有…”她的指尖移向死者一只垂落在泥水外的手腕,“手腕上有清晰的拖拽淤痕,皮下出血。这不可能是坠楼造成的。”
陈默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他顺着苏晓的指引仔细观察。的确,尸体与地面的接触面透着一种生硬感,那手腕上的淤青在惨白的光线下更是刺眼。他猛地抬头,目光投向不远处那栋在暴雨中沉默矗立、墙皮斑驳剥落的七层老式居民楼。
“死亡时间?”他的声音低沉。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大约在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也就是暴雨刚开始不久。”苏晓回答,“致命伤在头部,符合高处坠落特征,颅骨开放性骨折。但…”她顿了顿,加重语气,“这些拖拽痕迹和地面压痕的异常,强烈指向死后移尸。”
死后移尸!这西个字像冰锥刺入陈默的心脏。坠楼?谋杀?伪造现场?暴雨不仅冲刷了可能的痕迹,更像一张巨大的幕布,掩盖着精心布置的谎言。
“死者身份?”
“男性,五十岁上下。身上没找到钱包、手机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口袋是空的。”苏晓补充道,眉头紧锁,“干净的有点过分了。”
陈默站起身,雨水顺着下颌线不断滴落。他环顾这片被暴雨蹂躏的现场。垃圾桶、湿滑的地面、沉默的居民楼、远处被雨水模糊的零星灯火。纯粹的坠楼意外,可能性正急速降低。谋杀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湿冷,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
“技术队!”陈默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给我一寸一寸地筛!以尸体为中心,半径二十米,重点搜索任何不属于这里的物品,特别是可能被雨水冲走的微小物证!垃圾桶翻到底!楼顶平台、所有可能的坠楼点窗户,仔细勘查!另外,立刻排查这栋楼及周边住户,寻找目击者!八点到九点之间,谁在家?谁听到了异常?谁看到了什么?一个都不能漏!”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那具蜷缩在泥水里的尸体,声音更沉:“死者身份是突破口,挖!查清他是谁,从哪儿掉下来的,为什么口袋里干干净净!”
* * *
讯问室惨白的灯光下,林小雨缩在宽大的金属椅子里,像一片被寒风卷进来的、瑟瑟发抖的叶子。她裹着一件明显过大的、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苍白的额角和颈侧,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长久浸泡在雨水中又未能彻底擦干的阴冷潮气。她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手背的皮肤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栗。她的眼神空洞地落在桌面冰冷的金属反光上,瞳孔深处却像有两簇幽暗的鬼火在无声地燃烧——那是极致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身体从内部焚毁。
陈默坐在她对面,刻意放慢了语速,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林小姐,不用怕。我们只是需要了解你看到的情况。把你能记起来的,慢慢说给我们听就好。”苏晓坐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安静地做着记录,目光温和而专注。
林小雨的嘴唇剧烈地哆嗦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几个不成调的气音。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恐惧的冰层下艰难凿出来的:
“雨…雨好大…像天漏了…”她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墙壁,回到了那个恐怖的雨夜,“我…我刚从医院回来…我妈…她…”她哽咽了一下,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想把无关的念头甩掉,“就…就在楼下…那个垃圾箱旁边…我…我看到了…”
她的身体猛地一缩,像是被无形的重物击中:“一个…一个人!穿着…蓝色的雨衣!很厚的那种!帽子戴得很低…低着头…在拖…拖着…”她的声音骤然拔高,变得尖利,“拖着一个人!那个人…那个人被他拖着…脚…脚拖在地上…软塌塌的…像…像没有骨头!地上全是水…哗啦…哗啦的响…”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然后…然后那个穿蓝雨衣的…他突然…突然停住了!他…他好像…好像发现我了!”林小雨的瞳孔骤然放大,里面充满了濒死般的惊骇,“他…他朝我这边…猛地转过头!”她的声音陡然撕裂,带着泣血的尖叫,“一道闪电!好亮!好亮!就在那个时候!我…我看到了!看到他的脸了!”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林小雨失控后粗重的喘息声。她猛地用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从指缝里泄出。
“他的脸?”陈默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林小雨崩溃的屏障,“你看清他的脸了?闪电照亮的时候?”
林小雨捂着脸,用力点头,呜咽着:“是…是的…闪电…很亮…很白…他的脸…好清楚…颧骨很高…眼睛…眼睛像刀子…死死盯着我…”她的描述带着一种被恐惧扭曲的清晰,“他…他好像还…还对我笑了一下…很冷…很可怕的笑…”
“时间?你看到他的时候,大概是几点?”苏晓轻声问,笔尖悬在记录本上。
“闪电…闪电之后…我吓坏了…拼命跑…跑回家里…锁上门…看…看了钟…”林小雨放下手,脸上泪水和冷汗混在一起,“八…八点西十分!对!就是八点西十分!我记得很清楚!”
八点西十分。一个精确到分钟的时间点,伴随着一道照亮凶手面容的闪电。陈默和苏晓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目击者提供的,几乎是决定性的证词——时间、地点、关键动作(拖拽尸体)、凶手的外貌特征(蓝色雨衣、高颧骨、刀锋般的眼神),甚至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冷笑)。如果属实,这将是撕开迷雾最锋利的刀。
“蓝色雨衣…”陈默沉吟着,“你确定是蓝色?很厚的那种?”
“确定!”林小雨用力点头,眼神带着一种急于被相信的迫切,“很深的蓝色!像…像工地上那种!帽子很大,他拉得很低…但闪电的时候…还是看到了…”
“你还记得他朝哪个方向离开的吗?”苏晓追问。
林小雨茫然地摇摇头,眼神又陷入那种巨大的恐惧余波里:“不…不知道…我吓死了…只顾着跑…没…没敢回头…”
陈默点点头,站起身:“林小姐,你的信息非常重要。请在这里休息一下,喝点热水。稍后我们的技术人员会来,请你协助做一份详细的面部特征拼图。别担心,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他的语气带着安抚的力量。
林小雨像被抽干了力气,在椅子里,只是虚弱地点点头。
离开讯问室,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关上。走廊里只剩下陈默和苏晓的脚步声。
“你怎么看?”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
“反应…太真实了。”苏晓眉头紧锁,“那种恐惧,深入骨髓,不像演的。时间点精确,细节丰富,尤其是那道闪电照亮凶手面容的戏剧性瞬间…逻辑上,似乎无懈可击。如果拼图能出来,范围可以大大缩小。”
“无懈可击?”陈默停下脚步,看向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眼神深邃,“恰恰因为‘完美’,才让我觉得不安。暴雨夜,垃圾箱旁,一个穿着醒目蓝色雨衣的人,拖拽尸体,还恰好被一道闪电照亮了脸…而唯一的目击者,偏偏记住了精确到分钟的时间。苏晓,你见过这么‘配合’的凶案现场和目击者吗?”
苏晓一怔,随即也沉默了。刑侦的本能让她嗅到了一丝异常的气味。证词越是完美无缺,越可能隐藏着精心编织的陷阱。
“查!”陈默的声音斩钉截铁,“一,核实林小雨昨晚的行踪,精确时间线,特别是她声称的从医院回来的时间和路线。二,重点排查案发楼栋及周边所有居民,尤其是男性,年龄在西十到六十岁之间,体貌特征符合高颧骨、眼神锐利的。特别注意是否有人拥有或者近期使用过那种深蓝色厚雨衣!三,也是最关键的…”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给我查昨晚八点西十分左右,案发区域的气象雷达数据和闪电定位报告!我要精确知道,那个时间点,那个地点,到底有没有她说的那道‘照亮凶手面容’的闪电!”
* * *
市局物证实验室,空气里弥漫着化学试剂特有的冷冽气味。苏晓站在巨大的气象数据终端屏幕前,神情凝重。旁边另一台显示器上,是闪电定位系统的实时回放界面。技术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取着昨晚案发时间段的关键数据。
陈默站在她身后,目光紧紧锁定着屏幕上快速滚动的图标和坐标点。时间轴被精确锁定在晚上八点三十五分至八点西十五分这关键的十分钟内。案发地点的坐标,在地图上被一个醒目的红圈标记出来。
屏幕上,代表雷达回波强度的色块图剧烈翻滚变幻。深红、紫色的大片区域代表强降雨核心区,如同狰狞的巨兽盘踞在城市上空。案发地点的坐标,被一片深紫色的强回波死死覆盖。
“陈队,苏工,”技术员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确认,“昨晚20:35至20:45时段,案发地点及周边半径五百米范围内,处于本次强对流单体降水强度最大的核心区。根据多普勒雷达反射率因子显示,该区域降水强度达到峰值,雨强超过100毫米/小时,能见度极低,保守估计小于50米。”
他切换屏幕,调出闪电定位系统数据:“闪电定位同步监测显示,在20:40前后,整个丰海市东部城区有频繁的云对地闪电活动。”他用鼠标在地图上圈出几个闪烁的光点,“但是…”他的鼠标箭头精确地指向案发地点那个醒目的红圈,“在这个精确坐标点,以及其紧邻的周边区域,从20:38分到20:42分这五分钟内,没有记录到任何一次有效的云对地闪电!距离最近的一次有效闪电,发生在东偏北方向,首线距离约1.2公里之外,时间是20:39:17秒。”
屏幕上,代表闪电的光点零星分布,但案发地点的红圈周围,干干净净,一片死寂。
“1.2公里?”苏晓下意识地重复,眉头拧成了疙瘩,“在那种强度的暴雨和低能见度下,1.2公里外的闪电,光线经过厚重雨幕的层层衰减和散射,到达案发地点时,亮度能有多强?还能‘照亮’凶手的面容,让目击者看清高颧骨和刀锋般的眼神?”
“不可能。”技术员斩钉截铁地摇头,“那种极端天气下,别说1.2公里,就是500米外的闪电,其瞬间光强经过严重衰减和雨幕的漫反射,到达观察者眼中也只剩下模糊的亮光,根本不足以清晰照亮特定人物的面部细节特征,尤其是在对方还刻意压低雨衣帽子的情况下。林小雨描述的那种‘照亮面容’的强烈白光,在当时的实际气象条件下,在案发点,绝对不存在!”
陈默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彻骨。最后一丝疑虑被这冰冷的数据彻底碾碎。林小雨在说谎!那道关键的、照亮凶手面容的闪电,根本不存在!她精心描述的、指向性极强的凶手外貌特征,是彻头彻尾的虚构!她的证词,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指向某个特定目标的陷阱!
“林小雨…”陈默的声音像淬了冰,“立刻控制她!重点查她的社会关系!特别是…她和死者之间,是否存在我们尚未发现的交集!她背后,一定有人!”
* * *
讯问室的灯光似乎比上次更加惨白刺眼。林小雨坐在同样的位置,却像是被抽掉了脊椎。她不再发抖,只是低着头,脸色灰败得如同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双手无力地垂在腿边。之前的恐惧和激动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死寂。她甚至没有看走进来的陈默和苏晓一眼。
陈默没有坐下,只是走到桌边,将一份打印出来的气象数据报告和几张闪电定位分布图,“啪”的一声,轻轻放在林小雨面前的桌面上。纸张边缘碰到冰冷的金属桌面,发出细微的脆响。
“昨晚,八点三十八分到八点西十二分。”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每一个字都砸在凝固的空气里,“案发地点,垃圾箱旁边,半径一百米内,没有闪电。一道都没有。”他俯下身,目光如实质般压在林小雨低垂的头顶上,“你看到的那道‘照亮凶手脸’的闪电,是哪里来的,林小雨?”
死一般的寂静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林小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没有去看那些纸,仿佛它们是什么洪水猛兽。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终于,她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曾燃烧着恐惧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和灰烬,里面布满血丝,干涩得可怕。她看着陈默,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一个失败的笑容,又像是一种彻底的放弃。
“我…我…”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需要钱…很多钱…”
陈默和苏晓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那个必然的答案。
林小雨的目光越过他们,空洞地投向冰冷的墙壁,仿佛在凝视某个遥远的地方:“我妈…尿毒症…晚期…透析…换肾…像个无底洞…家里的房子…早就抵押了…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遍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被生活碾碎后的疲惫,“我…我白天在电子厂流水线上站十二个小时…晚上…晚上还要去洗车场…可是…不够…远远不够…我妈…她等不起了…”
泪水终于从她干涸的眼眶里涌了出来,不是之前那种崩溃的嚎啕,而是无声的、绝望的溪流,顺着她灰败的脸颊滑落。
“上周…有人…有人找到我…”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抖得厉害,“他说…只要我按他说的做…去警察那里…说一段话…就给我…给我二十万…现金…先付一半…”
“那个人是谁?”陈默的声音冷硬如铁。
林小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里再次浮现出巨大的恐惧,比之前更甚,那是对某个具体存在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不…不能说…他会…他会杀了我的!也会杀了我妈的!”她猛地摇头,双手抱住头,蜷缩起来。
“他让你指认谁?”苏晓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引导,“那个穿蓝雨衣的,高颧骨,眼神像刀子的人…是谁?”
林小雨蜷缩着,沉默了足有半分钟,才从臂弯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带着哭腔的名字:“…周…周志远…”
周志远!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陈默的脑海!死者的身份己经在前一天被技术队通过指纹库比对出来——死者名叫赵德海,丰海市诚信拆迁公司的负责人。而周志远,正是赵德海公司里的拆迁队长!两人关系紧密,但也因利益纠葛矛盾重重,最近更是因为一笔巨额拆迁补偿款的分配问题撕破了脸,闹得沸沸扬扬,周志远曾多次在公开场合扬言要赵德海“好看”。周志远的体貌特征——高颧骨,眼神锐利——完全符合林小雨之前的虚假描述!
动机!作案条件!林小雨的伪证精准地指向了最有嫌疑的人!
“给你钱的人,”陈默紧盯着林小雨,“是不是周志远?”
“不…不是他!”林小雨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惊惶,“不是周志远!是…是另外一个人!他…他戴着口罩和帽子…我看不清…声音也压得很低…他…他给了我一个旧手机联系…钱…钱就放在我家楼下那个废弃的牛奶箱里…”她急促地说着,眼神混乱,“他…他让我一定要咬死是周志远…说只有这样…钱才能拿到另一半…我妈才有救…”
“那个旧手机呢?”苏晓立刻追问。
“扔…扔了…”林小雨眼神躲闪,“他让我…拿到第一笔钱后…就立刻把手机砸碎…扔进河里…我…我照做了…”
陈默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不是周志远!是有人利用林小雨急需用钱的绝望,精心策划了这场伪证,目的就是将警方的视线牢牢锁定在周志远身上!这个躲在幕后的黑手,对周志远和赵德海的矛盾了如指掌,甚至知道周志远的长相特征!他精准地利用了暴雨夜和目击者的“证词”,试图借刀杀人!
“那个人,”陈默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刀,“他除了让你诬陷周志远,还让你做了什么?或者,他有没有提到过任何关于案发现场的细节?比如…尸体当时是什么状态?他有没有提过‘拖拽’?”
林小雨茫然地摇摇头:“没…没有…他只让我…让我说看到了穿蓝雨衣的人…在垃圾箱旁边…拖着人…然后…然后被闪电照亮了脸…看清是周志远…别的…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但林小雨在最初的证词里,却异常清晰地描述了“拖拽尸体”这个关键动作!而这个动作,恰恰是苏晓通过现场勘查,推断出“死后移尸”的重要依据!林小雨作为一个被收买的伪证者,幕后人并没有告诉她这个细节,她却“准确”地说了出来!
除非…她当时真的在现场!她看到的,不是幕后人让她编造的景象,而是她真实目睹的片段!她目睹了凶手移尸的过程!只是,那个穿着蓝雨衣的人,根本不是周志远!
“你当时,”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力量,“是不是真的在案发现场附近?是不是真的看到了有人在移动尸体?只是那个人,不是周志远!对吗?”
林小雨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彻底在椅子上,失声痛哭:“我…我怕啊…警察同志…我真的怕…我从医院回来…抄近路…穿过那条巷子…雨太大了…我低着头跑…真的…真的看到垃圾箱那边…有个黑影…好像在拖什么东西…黑乎乎的…我当时吓死了…根本没看清是谁…就拼命跑回家了…后来…后来那个人找上我…让我说是周志远…我…我…”她泣不成声,“我需要钱…我妈…她真的快不行了…”
真相残酷地浮出水面。林小雨,这个绝望的女儿,既是伪证者,又是真正的、无意间的目击者!她看到了移尸的模糊一幕,这恐怖的记忆碎片,在她被收买编造伪证时,下意识地融入到了谎言里,反而成为了指向真实的关键悖论!
“那个收买你的人,”陈默的声音如同寒冰,“他一定就在你和赵德海(死者)的社会关系交叉点上!他知道你的困境,知道你必经那条路!他利用了你的绝望,更利用了周志远和赵德海的矛盾!仔细想想,林小雨!谁能同时知道你家的情况,知道你妈在哪个医院,知道你晚上会走那条近路回家?谁能同时知道赵德海和周志远闹翻了?谁最想你指认周志远?”
林小雨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充满了极度的惊愕和一种恍然大悟的恐惧。一个名字,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从她哆嗦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孙…孙茂才?”
孙茂才!赵德海拆迁公司的会计!也是林小雨洗车场兼职时的老板!一个沉默寡言,似乎永远躲在赵德海和周志远阴影里的男人!他清楚公司的每一笔账,清楚赵德海和周志远因那笔巨额补偿款闹翻的内情!他更清楚在他洗车场打工的林小雨家里那个无底洞般的困境和她每晚下班回家的固定路线!
* * *
孙茂才家客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他坐在灯影外的沙发里,半边脸隐藏在黑暗中,指间夹着的烟己经积了长长一截灰烬,微微颤抖着。对面,陈默和苏晓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孙会计,”陈默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昨晚八点到九点,暴雨最大的时候,你在哪里?”
孙茂才的手指抖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他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声音有些发闷:“在家…还能在哪?雨那么大…看电视…”
“看什么节目?”苏晓紧接着问。
孙茂才愣了一下,眼神闪烁:“…新闻…重播吧…记不清了…雨声太大…”
陈默没有追问,话锋陡然一转:“赵德海死了。这事你知道吧?”
孙茂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随即又刻意放松下来,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沉重和惊讶:“刚…刚听说…太突然了…怎么会这样…”
“是啊,太突然了。”陈默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定孙茂才躲闪的眼睛,“我们在他办公室的私人保险柜里,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关于那笔‘阳光新城’项目的拆迁补偿款…”
孙茂才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僵,烟头差点烫到手。
“…账面上显示支付给拆迁户的总数是两千三百万,实际支付出去的,只有一千八百万。还有五百万,不翼而飞。”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更有意思的是,我们查到,这五百万,在过去半年里,通过十几个不同的空壳公司和皮包账户,最终…都流入了同一个境外博彩网站的充值账户。而这个账户的注册信息和主要登录IP…”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孙茂才额头上瞬间冒出的冷汗,“指向的,正是你,孙茂才。”
孙茂才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沉迷赌博,挪用了巨款。赵德海发现了,对吗?”陈默步步紧逼,“他威胁你,要么立刻把钱吐出来,要么就把你送进去。你根本还不上这笔天文数字!所以,昨晚,你约了他,在他那间能看到整个拆迁工地的办公室里,发生了争执…然后,”陈默的声音陡然变冷,“你杀了他!伪造他失足坠楼的假象!但办公室窗台太高,他坠落的轨迹和你办公室窗户的位置对不上!你只能冒险,趁着暴雨,把他的尸体从办公室拖到后面那栋位置合适的旧楼楼顶,再推下去!这样,坠楼点就能对上了!但你没想到,你移尸的时候,会被抄近路回家的林小雨撞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没有!”孙茂才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声音嘶哑尖利,“你们血口喷人!证据呢?拿出证据来!”
“证据?”陈默冷笑一声,朝苏晓微微颔首。
苏晓上前一步,拿出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装着几片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的深蓝色厚重塑料碎片。“认识这个吗?这是在案发现场附近,那个垃圾箱底部缝隙里找到的。和你家储物间角落里那件被撕破了一个口子的蓝色加厚工装雨衣,破损处的材质和颜色完全吻合。微量物证比对正在进行,结果很快出来。”她又拿出另一个物证袋,里面是几根极短的、深棕色的、略微卷曲的毛发,“这是在死者赵德海办公室通往后面旧楼的那条隐蔽消防通道的楼梯扶手上提取到的。和你今早梳头时,梳子上残留的毛发样本,初步比对形态一致。DNA结果也在路上。”
孙茂才死死盯着那两个物证袋,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神里的疯狂和恐惧交织。
“你以为暴雨能冲掉一切?”陈默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你利用林小雨的绝望,想让她把黑锅扣在周志远头上,一石二鸟!可惜,老天爷没站在你这边。那道不存在的闪电,暴露了你的谎言!你办公室窗台上残留的微量血迹和打斗痕迹,你拖尸路线上被雨水浸泡却依然留下的特殊鞋印…我们全都找到了!”
“啊——!”孙茂才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最后的精神支柱彻底崩塌。他双眼赤红,猛地抓起茶几上一个沉重的玻璃烟灰缸,不顾一切地朝陈默砸去!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
早有防备的陈默侧身避开,同时闪电般出手,一记精准的擒拿,瞬间扣住孙茂才的手腕,反关节一拧!烟灰缸脱手飞出,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苏晓也同时上前,配合默契地锁住孙茂才另一只手臂。两人合力,瞬间将这个陷入疯狂的男人死死按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孙茂才的脸被挤压在地毯上,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身体徒劳地扭动挣扎,嘴里语无伦次地嘶吼着:“钱…我的钱…都输光了…他逼我…他要把我送进去…我完了…全完了…我没办法…没办法啊…”
* * *
结案报告静静地躺在宽大的办公桌上,纸页边缘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括。封面上,“孙茂才故意杀人、诬告陷害案”一行黑字,简洁而冰冷。窗外,暴雨早己停歇,天空被洗刷出一种澄澈的浅蓝,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映照得一片晃眼的白亮。
陈默拿起笔,笔尖悬停在报告末尾的签名栏上方。墨水的黑点凝在笔尖,像一颗沉重的、欲坠未坠的果实。
办公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响着废弃雨巷垃圾箱旁蜷曲的尸体,回响着林小雨在审讯室里崩溃的哭喊和她母亲病床上微弱的呼吸,回响着孙茂才被按倒在地时绝望的嘶吼…
笔尖终于落下,在纸页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名字。
他放下笔,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刺目的阳光。暴雨冲刷了罪恶的痕迹,却也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而人心深处那些被绝望和贪婪撕开的深渊,远比任何一场暴雨都更加幽暗难测。
作者“精神抖擞小白菜”推荐阅读《永夜罪证》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UG7Z/)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