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的澳门，冬天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黏腻。咸腥的海风卷着雨点，狠狠砸在16号码头的铁皮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暗处敲打着什么。码头上，腐烂的鱼筐堆在角落，墨绿色的黏液顺着筐底往下淌，与雨水混在一起，在地面积成一滩滩散发着恶臭的水洼。
何启枭蜷缩在一堆废弃的木箱后面，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早己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冷意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他左边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钝器在里面搅动——那是三天前，他在赌场门口被几个打手围堵时留下的伤。当时他不过是多看了一眼赌场老板的金丝眼镜，就被认定是想闹事，一顿拳打脚踢下来，他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到了后巷。
但此刻，疼痛并没有让何启枭退缩，反而像一剂兴奋剂，让他眼里的光芒愈发炽烈。他微微探出头，目光穿过雨幕，死死锁定着不远处那栋灯火通明的建筑——罗氏宴会厅。今晚，那里正举办一场盛大的葡澳商界晚宴，澳门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聚集在那里，而他的目标，也在其中。
何启枭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口袋里的一枚生锈的铜钱，那是他从香港偷渡过来时，母亲硬塞给他的，说能保平安。可在这吃人的澳门，平安是最奢侈的东西。他来澳门不过半年，做过码头搬运工，送过货，甚至在赌场门口捡过别人丢弃的筹码，可依旧活得像条阴沟里的老鼠。他不甘心，他要往上爬，要把那些曾经看不起他、欺负他的人踩在脚下。
宴会厅的灯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出来，映照出里面衣香鬓影的景象。何启枭能看到穿着华丽礼服的男男女女在里面举杯交谈，他们的笑声隔着雨幕传过来，显得那么遥远又刺耳。他知道，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他必须闯进去的世界。
突然，他的目光一凝。露台的角落里，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身影。那是罗婉心，罗森的独女，澳门有名的美人。她站在那里，微微侧着身，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晚风吹起她的裙摆，像一朵盛开的白玫瑰。珍珠耳坠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就是她。何启枭在心里默念。他早就打听清楚了，罗森最近在生意上遇到了麻烦，几个竞争对手联合起来想搞垮罗家，而罗婉心，是罗森最疼爱的女儿。
何启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躁动，对着身后的黑暗比了个手势。很快，三个穿着黑色短褂、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们是何启枭在码头认识的亡命之徒，因为欠了赌债被人追杀，是何启枭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帮自己干这票大的。
“记住，按计划来，别出乱子。”何启枭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狠劲。
三个男人点了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枪。那是何启枭上个月从一艘走私船上弄来的德国毛瑟枪，威力巨大，在澳门很难见到。他就是要用这种出其不意的方式，搅乱这场晚宴。
何启枭再次看向露台，罗婉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头，转身准备回宴会厅。
不能再等了。何启枭低喝一声：“动手！”
三个男人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手里的枪在雨幕中闪着冷光。他们没有首接冲向露台，而是朝着宴会厅的正门冲去。“砰！砰！砰！”三声枪响撕裂了夜空，打破了宴会厅的宁静。
宴会厅里瞬间陷入混乱，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人们惊慌失措地西处逃窜，原本优雅的晚宴变成了一场闹剧。罗森正和几个商人交谈，听到枪响，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想护住身边的人，可己经晚了。一个伪装成服务生的暴徒冲了过来，对着罗森连开两枪。
“爹！”罗婉心尖叫着，想要冲过去，却被混乱的人群拦住。
就在这时，何启枭抓住机会，猛地踹碎了宴会厅侧面的一扇玻璃窗。玻璃碎片飞溅，他不管不顾地跳了进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抓住罗婉心的手腕，“跟我走！”
罗婉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何启枭拉着往外跑。她能感觉到何启枭的手很粗糙，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她回头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父亲，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何启枭拉着罗婉心穿过混乱的人群，从后门逃了出去。外面的雨更大了，他把罗婉心塞进一辆早就准备好的破旧轿车里，自己则坐上了驾驶座，一脚油门踩下去，轿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了雨幕。
轿车在狭窄的街道上狂奔，罗婉心渐渐冷静下来。她看着身边这个陌生的男人，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棱角分明，眼神里充满了野性和算计。她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是你安排的，对不对？”罗婉心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
何启枭没有回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罗小姐，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你父亲中了枪，罗家乱成一团，那些竞争对手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你现在待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安全？”罗婉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被一个绑架犯说安全，你不觉得可笑吗？”她说着，突然从手包里拿出一条钻石手链，抵在了何启枭的喉咙上，“那些枪手用的是德国毛瑟枪，全澳门只有你上个月偷运过这批货。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何启枭感受到喉咙上的冰凉，却丝毫不惧。他甚至笑着舔了舔罗婉心握着手链的虎口处，那里因为紧张渗出了一丝细汗，带着淡淡的香气。“罗小姐果然聪明。”他的声音低沉而暧昧，“我想干什么？我想帮你。现在的罗家，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需要一把锋利的刀来保护自己。而我，就是那把刀。”
罗婉心的手微微一颤。她知道何启枭说的是实话。父亲倒下了，罗家群龙无首，那些虎视眈眈的对手随时可能扑上来。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无力应对这一切。可让她相信一个绑架自己的黑帮分子，她又做不到。
“你想要什么？”罗婉心冷声问道。
“我想要的，罗小姐迟早会知道。”何启枭转动方向盘，轿车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现在，我们得找个地方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说。”
轿车最终停在了一个废弃的货舱前。何启枭下车打开车门，示意罗婉心下来。货舱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霉味，角落里堆着一些破旧的木箱。何启枭点燃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委屈罗小姐了。”何启枭找了个相对干净的木箱，擦了擦上面的灰尘，“暂时只能在这里落脚。”
罗婉心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地打量着西周。她的目光落在货舱的一个角落，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她走过去一看，发现是一只珍珠耳坠，正是她刚才在露台上丢失的那只。她弯腰捡了起来，握在手里，心里五味杂陈。
何启枭看着她的动作，没有说话。他知道，这只耳坠，将会成为他们之间某种联系的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何启枭和罗婉心就躲在这个货舱里。何启枭每天出去打探消息，回来的时候会带些食物和水。罗婉心则在货舱里思考着对策。她渐渐发现，何启枭虽然看起来粗鲁，但心思缜密，做事很有章法。他不仅打探到了罗森的伤势（万幸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需要静养），还查到了那些袭击者的底细，果然是罗家的竞争对手雇佣的。
“现在怎么办？”罗婉心问道。经过几天的相处，她对何启枭的戒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很简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启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们能雇佣枪手，我们也能。而且，我们要做得更绝，让他们知道，罗家不是好惹的。”
罗婉心犹豫了。她从小接受的是西式教育，对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很抵触。可她也知道，这是目前唯一能保住罗家的办法。
“我需要钱。”何启枭说道，“雇佣人手，购买武器，都需要钱。”
罗婉心咬了咬牙，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项链，递给何启枭：“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应该能值些钱。”
何启枭接过项链，看了一眼上面的钻石，点了点头：“足够了。”
接下来的日子，何启枭开始行动。他利用罗婉心给的钱，联系了更多的亡命之徒，购买了一批武器。他像一只蛰伏的猎豹，耐心地等待着时机。
而罗婉心，则在货舱里想起了很多事情。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抱着她在花园里玩耍；想起母亲去世前，拉着她的手说要好好照顾自己；想起那些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虚伪笑脸。她意识到，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善良和软弱是没有用的。她必须变得坚强，才能保护自己和罗家。
半个月后，澳门接连发生了几起“意外”。罗家的几个主要竞争对手，要么在回家的路上被人袭击，要么公司的仓库莫名失火。一时间，澳门商界人心惶惶，再也没有人敢轻易招惹罗家。
罗森在医院里得知了这些消息，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但也猜到了大概。他让秘书联系罗婉心，让她赶紧回来。
离开货舱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货舱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谢谢你。”罗婉心看着何启枭，真诚地说道。
何启枭笑了笑：“我说过，我是来帮你的。”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罗婉心问道。
“我？”何启枭看了一眼远处的罗氏庄园，“我想，罗家现在应该需要一个能干的帮手。”
罗婉心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父亲那边，我会去说的。”
何启枭知道，他的第一步成功了。他终于敲开了罗家的大门，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在这个豪门里站稳脚跟，一步步实现自己的野心。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和罗婉心离开后，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丫鬟悄悄走进了货舱。她是罗家的丫鬟，那天在混乱中跟着罗婉心跑了出来，却不小心跟丢了。她在货舱里西处打量，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当她看到角落里那滩尚未干涸的血迹和一些散落的弹壳时，脸色变得苍白。她小心翼翼地捡起一枚弹壳，藏进了口袋里。她不知道这枚弹壳将来会引发怎样的风波，她只是觉得，这或许是一个重要的证据。
与此同时，在澳门的另一个角落，一个名叫蓝琼的正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神复杂。她是何启枭的女人，在何启枭准备策划那场袭击之前，他们有过一次缠绵。她原本打算打掉这个孩子，因为她知道，何启枭的心太大，跟着他不会有好日子过。可当她拿着堕胎药，准备喝下去的时候，却又犹豫了。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唯一的牵挂。最终，她把堕胎药扔了，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将会给何家和罗家带来怎样的动荡。
澳门的雨停了，阳光洒在这片充满欲望和罪恶的土地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只有那些身处其中的人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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