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琼的囚室在暗舱最深处，潮湿的墙壁上渗着水珠，像无数只流泪的眼睛。何景琛的哭声在这里被放大，尖细的嗓音撞在铁皮货箱上，弹回来的回音带着股令人心悸的颤音。蓝琼抱着孩子坐在稻草堆上，手指一遍遍抚过他胸口的紫斑——那斑块比昨日又深了些，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像被人用毒针蘸着墨汁刺上去的。
“他又在咳了。”阿萍端着药碗进来时，裙角沾着暗舱的霉斑。碗里的药汁泛着浑浊的褐色，是何启枭让人送来的“强心剂”，但蓝琼认得里面漂浮的草屑——那是南洋特有的断肠草，晒干后混在药材里，微量就能让婴儿的心脏加速衰竭。
蓝琼没有接药碗，只是将孩子往怀里紧了紧。何景琛的小手攥着她的衣角，指缝里还留着昨夜的符灰——那是她用自己的血混着朱砂画的，潮汕老家的神婆说，这样能让孩子躲过“至亲相克”的劫数。“你把这药倒在轮机舱的排水口。”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阿萍袖口的银针，“别让哑巴船工看见。”
阿萍的手抖了一下，药汁溅在稻草上，立刻烧出个焦黑的小洞。她突然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铁皮：“蓝小姐，放我走吧！何先生说，要是你不肯喂药，就把我沉海！”她的指甲缝里还嵌着赌桌的绿呢子，是今早清理VIP舱时蹭到的——那里的地毯刚换过，新铺的波斯毯上，凤凰图案的眼睛总在暗处闪着红光。
蓝琼掀起孩子的襁褓，露出他后腰的胎记——那是块月牙形的红痕，和何启枭左肩的胎记一模一样。“你看清楚了。”她将孩子的胎记凑到阿萍眼前，“他是何家的种，何启枭不敢真的杀他。”可她的声音里藏着连自己都不信的颤抖，昨夜她在何启枭的西装口袋里，摸到了张马尼拉孤儿院的收养协议，受益人一栏填着费尔南多的名字。
阿萍刚走，暗舱的铁门就被推开。罗婉心站在阴影里，珍珠耳坠的链条缠在手指上，勒出的红痕像条细小的蛇。她手里拿着件百家衣，针脚歪歪扭扭的，显然是赶工绣的，衣角还沾着点天花患者的痂皮——那是她从玛丽亚医生的垃圾桶里捡的。
“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布料。”罗婉心将百家衣递过去，指尖触到蓝琼的手，两人同时缩回——她的手烫得像火，蓝琼的手却冰得像铁，“何启枭让我劝你，只要你签字承认走私军火，就放你们母子走。”
蓝琼突然笑了，笑声在暗舱里荡出圈诡异的涟漪。她抓起何景琛的小手，按在罗婉心的珍珠耳坠上：“你摸摸他的手心，是不是比冰块还凉？”孩子的掌心确实沁着冷汗，紫斑的颜色透过皮肤渗出来，在耳坠的珍珠上印出淡淡的黑影，“何启枭给你看的收养协议是假的，他早就和费尔南多说好，等孩子心脏停跳，就把他的器官捐给总督病重的侄子。”
罗婉心的耳坠掉在地上，滚到铁皮货箱的缝隙里。她想起昨夜在船长室看到的文件，何启枭确实在和马尼拉的心脏科医生通信，信里反复提到“移植配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声音发颤，指甲掐进自己的掌心，“那是他的亲生儿子！”
“因为他想当澳门的王。”蓝琼的手指划过孩子胸口的紫斑，那里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费尔南多答应他，只要办成这件事，就把14K的地盘全给他。”她突然压低声音，凑近罗婉心耳边，“但我在孩子的紫斑里藏了东西——是老刘死前偷偷交给我的，14K鸦片仓库的钥匙，藏在百家衣的第七十三针脚里。”
罗婉心的目光落在百家衣的针脚上，那里的绣线比别处粗，显然藏着硬物。她突然想起何启枭今早说的话：“老刘的账册里少了最重要的一页，要是被14K找到，我们全得死。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濠江风云：何氏帝国 ”原来那页账册的线索，竟被蓝琼藏在婴儿的襁褓里。
暗舱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何启枭带着保镖走了进来。他的皮鞋踩在铁皮上发出沉闷的响，目光扫过地上的药碗，突然踹向阿萍的后腰：“我说过，要亲眼看着她喂药。”
阿萍的脸撞在货箱上，鼻血瞬间涌了出来。她爬起来时，看见蓝琼正将百家衣往孩子怀里塞，针脚处的硬物硌得襁褓鼓起个小包。“蓝小姐她……她把药倒了！”阿萍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着排水口的方向，“她说要等你来了再喂！”
何启枭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剜过蓝琼的脸。他走过去，粗暴地扯开襁褓，何景琛的哭声骤然拔高，胸口的紫斑在挣扎中变得更加狰狞。“你以为藏得住？”他的手按在孩子的胸口，指尖故意用力按压那片紫斑，“费尔南多的医生明天就到，到时候要不要救他，全看我的心情。”
蓝琼突然咬住他的手腕，牙齿穿透衬衫，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百家衣上。“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她的眼泪混着血落在孩子脸上，“何景琛的紫斑是我刺的！每一针都蘸着你的血！你要是敢动他，这些血就会变成索命的符！”
何启枭甩开她的头，手腕上的牙印深可见骨。他看着那片不断渗血的紫斑，突然想起多年前在码头见过的血咒——潮汕巫医用至亲的血画符，据说能让施咒者与受咒者同生共死。“你疯了！”他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恐惧，“那也是你的血！”
“我早就不想活了。”蓝琼的手突然摸向草堆下的匕首——那是哑巴船工偷偷给她的，刀鞘上刻着14K的标记，“但我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她扑向何启枭的瞬间，罗婉心突然挡在中间。匕首刺入她的肩胛，血珠溅在百家衣上，与何景琛的紫斑融为一体。“别吓着孩子。”罗婉心的声音很轻，珍珠耳坠的碎片从伤口里掉出来，落在何景琛的襁褓里，“何启枭，放他们走，我来替你向费尔南多解释。”
何启枭的目光落在罗婉心流血的肩胛上，那里的血正顺着百家衣的针脚往下渗，晕开的形状像只展翅的凤凰——和罗家徽记上的图案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罗家的女人，都是用命护着何家的男人。”
暗舱的汽笛突然鸣响，是费尔南多的游艇靠岸了。何启枭看着怀里哭闹的孩子，看着肩头流血的罗婉心，看着蓝琼眼里的决绝，突然将匕首扔在地上：“阿萍，备船。”他的声音疲惫得像块浸了水的海绵，“送她们去香港。”
蓝琼抱着孩子走出暗舱时，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哑巴船工站在甲板上，用手语比划着“平安”，他的轮机舱里，藏着老刘的老花镜和那本用血写满诅咒的账册。何景琛的哭声在海风中渐渐远去，胸口的紫斑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像枚永远印在皮肉上的血色印章。
罗婉心靠在货箱上，看着何启枭用绷带缠住她的伤口。他的指尖触到那片凤凰形状的血迹，突然低声说：“其实那收养协议是假的，我只是想逼费尔南多露出底牌。”
罗婉心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枚嵌着钥匙的百家衣碎片塞进他手里。她知道，这场用婴儿性命做筹码的赌局，他们谁都没有赢。暗舱的铁皮上，何景琛的哭声仿佛还在回荡，那声音里藏着的诅咒，终将在很多年后，让整个何氏帝国付出血的代价。
当晚，维多利亚号的赌厅照常营业。何启枭坐在VIP舱的主位上，面前摆着那套染毒的紫砂茶具。费尔南多的钻石袖扣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他正用潮汕方言说着鸦片走私的利润，而何启枭的目光，总忍不住飘向暗舱的方向——那里的铁皮上，还留着何景琛的血迹，像串永远算不清的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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