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澳门的梅雨季，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像块浸了水的裹尸布。罗婉心站在何府梳妆台前端详镜中的自己，脖颈处突然泛起一阵刺痒，指尖划过皮肤时，带出一片细密的红疹——起初是淡粉色，像撒了层碾碎的玫瑰花瓣，转眼间就变成了紫褐色，边缘还渗着晶亮的脓水。
“夫人的疹子不对劲。”阿萍端着洗脸水进来，瓷盆边缘的水渍在梳妆台上晕开，正好映出红疹蔓延的轨迹，“要不要请玛丽亚医生来看看？”她的声音发紧，去年码头爆发过天花，死者的皮肤上就是这样的脓疮，最后连成片，像被人剥了层皮。
罗婉心抓起胭脂盒砸向镜子，碎裂的玻璃片里，她的脸被割成无数块，每一块都印着狰狞的红疹。“不准说出去！”她的指甲掐进自己的脖颈，脓水沾在指尖，带着股甜腻的腥气，“要是被何启枭知道，他会把我扔进教会医院的隔离室。”
可她的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推开。何启枭站在门口，手里捏着张诊断书，是玛丽亚医生刚送来的，上面用葡萄牙语写着“疑似天花”。“圣母医院的顶楼己经备好房间。”他的目光扫过她脖颈的脓疮，像在评估一件贬值的货物，“罗家的元老们明天会来探望，你最好表现得‘虚弱’一点。”
罗婉心突然笑了，笑声撞在碎镜片上，溅起尖锐的回响。“你早就知道我会染病，对不对？”她抓起梳妆台上的银簪，抵在自己胸口，“这是你和玛丽亚的阴谋！你们想借我的病容博取同情，趁机吞并罗家的产业！”
银簪的尖端刺破皮肤，血珠滴在红疹上，像在紫褐色的玫瑰上点缀了滴血。何启枭冲过来夺下银簪，簪子划过她的脖颈，留下道血痕，与脓疮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哪是伤哪是病。“别耍花样。”他的声音冷得像冰，“青霉素我己经让人‘调走’了，能不能活下去，全看你能不能让元老们签字。”
圣母医院的顶楼隔离室，墙壁是刺眼的白色，像口随时会合上的棺材。百叶窗被铁钉钉死，阳光只能透过缝隙渗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罗婉心躺在床上，脖颈的脓疮己经蔓延到胸口，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何先生说，让你多‘发’几处疹子。”玛丽亚医生进来时，白大褂上沾着点暗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这是我新配的药膏，涂了能让脓疮更‘鲜艳’。”她的葡萄牙语带着潮汕口音，罗婉心突然想起，这个玛丽亚和之前给蓝琼接生的医生，耳垂上都有颗痣——只是位置相反。
药膏涂在皮肤上，像被泼了滚烫的油，灼痛感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罗婉心死死咬住枕头，看着脓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紫，边缘甚至开始溃烂，露出底下鲜红的肉。“这不是药膏，是毒药！”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你到底是谁？”
玛丽亚摘下口罩，左脸的疤痕在灯光下格外清晰——那是被硫酸泼过的痕迹。“我是被你父亲害死的那个玛丽亚的妹妹。”她的指甲划过罗婉心的脓疮，脓水沾在指尖，被她若无其事地擦掉，“当年罗森为了掩盖走私鸦片的证据，烧死了我姐姐，现在轮到你们罗家还债了。”
隔离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修女露西亚端着圣水进来，黑袍的下摆沾着草屑，像是刚从停尸房那边过来。“该做祷告了。”她的目光在罗婉心的脓疮上停留了一秒，迅速移开，“何先生说，让你好好‘休息’。”
罗婉心注意到，露西亚的袖口藏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是淡黄色的液体——那是青霉素的颜色。她突然抓住修女的手腕，指甲掐进对方皮肉里：“你有青霉素，对不对？”脓水顺着她的指尖滴在修女的黑袍上，晕开朵暗黄色的花，“我用罗家的地契跟你换！”
露西亚的身体僵了一下，玻璃瓶在袖口里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医院的青霉素早就被何先生买走了。”她的声音发颤，目光瞟向墙角的告解室——那里的十字架后面，藏着道通往总督府的密道，“黑市上现在能卖到十倍的价钱，你拿什么换？”
罗婉心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珍珠耳坠，耳坠的链条缠着半张罗家地契，是她趁乱从何启枭的书房偷的。“这个够不够？”她将耳坠塞进露西亚手里，指尖触到修女掌心的硬茧——那是常年握手术刀留下的，“你不是普通的修女，对不对？”
露西亚攥紧耳坠，转身时黑袍扫过床沿，带落了根头发。罗婉心捡起头发，发现是染过的栗色——和玛丽亚医生假发的颜色一模一样。她突然明白，这个教会医院就是个巨大的陷阱，而她，就是被扔进陷阱的诱饵。
当晚，罗家的元老们来探望时，罗婉心的脓疮己经蔓延到脸上。她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每声咳嗽都带着血丝。何启枭站在床边，适时地擦掉她嘴角的血沫，表演着深情的丈夫。“医生说，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这几天了。”他的声音哽咽，眼眶却没有丝毫，“但家大业大，总不能没人主持，还请各位叔伯……”
元老们看着罗婉心脸上狰狞的脓疮，想起她小时候坐在膝头撒娇的模样，纷纷红了眼眶。“我们信得过你。”大长老颤巍巍地在股权转让书上签字，“只要能治好婉心，罗家的事就全交给你了。”
何启枭收起文件时，罗婉心的眼角滑过一滴泪，落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突然用尽全力抓起枕边的银簪，在墙上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1”——这是第一个要杀的人。
隔离室的灯光在深夜变得昏暗，露西亚悄悄送来一支青霉素，藏在《圣经》的书页里。“这是最后一支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何启枭把所有的药都卖给了马尼拉的黑帮，换来的金条堆了满满一仓库。”
罗婉心注射青霉素时，针尖刺入皮肤的痛感让她清醒了几分。她看着墙上的“1”字，突然想起玛丽亚左脸的疤痕，想起露西亚袖口里的玻璃瓶，想起何启枭那句“能不能活下去全看你自己”。这些看似孤立的碎片，突然在她脑海里拼成一张网——一张用疾病、谎言和贪婪织成的网。
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无数个跳动的脓疮。罗婉心摸了摸脖颈的伤口，那里的脓疮在青霉素的作用下开始结痂，但她知道，这场以疾病为名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她脖颈上的玫瑰脓疮，终将变成刺向敌人心脏的毒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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