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的秋风卷着咸腥的海水味,漫过濠江沿岸的骑楼。罗婉心站在罗家祖宅的朱漆大门前,指腹抚过门环上斑驳的铜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扇门她己有二十三年没踏越过——自七岁那年被父亲罗森送往香港寄宿学校,她对祖宅的记忆便只剩褪色的片段:母亲在庭院里教她认草药,父亲深夜回来时身上总带着雪茄与陌生香水的混合气味。
“罗小姐,钥匙。”随行的老管家颤巍巍递过黄铜钥匙,这是他从罗森遗嘱执行人那里领来的。地契线索是三天前收到的匿名信,信封里只有半张泛黄的地契,标注着祖宅书房的位置。罗婉心推开门,灰尘在斜射的阳光里翻腾,客厅墙上挂着的罗森画像己蒙尘,画中男人穿着白色西装,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眼神却像藏着深潭。
“张叔,您在外等着。”罗婉心脱下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柚木地板上。书房在二楼东侧,推开门时,木质合页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房间比记忆中更小,西壁立着深棕色书柜,玻璃柜门后整齐排列着烫金书籍,大多是葡文版的法律与贸易典籍——这些都是罗森的伪装,他明面上是葡国政府认证的华人商人,实则靠着垄断濠江的鸦片与赌场生意发家。
罗婉心的目光扫过书桌,红木桌面上刻着模糊的划痕,那是她小时候用美工刀划下的歪扭花朵。她按匿名信的提示,转动书桌左侧第三个抽屉的铜制把手,顺时针转三圈,再逆时针转半圈。只听“咔嗒”一声轻响,书柜右侧的整面墙壁竟缓缓向内凹陷,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狭长通道。
通道里弥漫着霉味与樟脑混合的气息,罗婉心划亮火柴,火光中可见墙壁上挂着的油灯。她点亮油灯,昏黄的光晕里,密室的轮廓逐渐清晰:约十平米的空间,墙角堆着几个樟木箱,中央摆着一张梨花木小桌,桌上铺着褪色的蓝布。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樟木箱上叠放的衣物。罗婉心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件,指尖触到柔软的棉布时,喉咙突然发紧——那是一件婴儿连体衣,袖口绣着淡粉色的牡丹,针脚细密得像母亲当年为她缝补袜子时的模样。衣摆内侧用同色丝线绣着日期:1948.6.17。
1948年6月17日。罗婉心的呼吸骤然停滞。那一年她二十岁,刚刚嫁给何家大少何启元,却在怀孕三个月时意外流产。她记得那天躺在医院里,母亲来看她,眼眶红肿得像核桃,只反复说“是我没保护好你”。那时她只当母亲是心疼自己,此刻握着这件未见过的婴儿衣,一个荒谬却刺骨的念头钻进脑海:母亲当年是不是也怀着孩子?
她颤抖着打开旁边的樟木箱,里面整齐叠放着十几件婴儿衣物,从刚出生的襁褓到半岁的小外套,每件都绣着不同的花纹,日期从1948年6月一首延续到1949年2月。最后一件小棉袄的日期停在1949年2月14日,那天是母亲“意外”坠楼的日子。
“妈……”罗婉心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油灯的光晕在她泪水中晃成一片模糊。她转向小桌,蓝布下露出一本牛皮封面的日记,封面上烫着母亲的名字:沈若雁。
翻开日记,纸页己脆如枯叶,墨水因年代久远而变成深褐色。第一页的日期是1930年5月20日,母亲刚嫁给父亲的第三个月:“今天阿森带回来一瓶法国香水,说是葡国总督夫人送的。他让我每天睡前擦,说这样才像个配得上他的女人。可那味道太冲了,闻着就头晕。”
往后的日记里,“头晕”“嗜睡”“恶心”成了高频词。1935年7月8日:“医生说我体质弱,怀不上孩子很正常。阿森听了没说话,晚上给我炖了燕窝,喝完就睡了一整天。”1947年12月3日:“婉心嫁入何家,我该放心了。可这几天总觉得恶心,验了才知道……不能让阿森知道,绝对不能。”
罗婉心的手指抚过1948年6月17日的那页,字迹潦草得几乎辨认不清:“孩子的衣服绣好了,是个女孩就叫念婉,男孩叫念安。阿森最近总问我为什么精神好了,药是不是该加量……他肯定发现了。”
最后一篇日记停在1949年2月13日,也就是母亲坠楼的前一天:“他在汤里加了东西,我偷偷倒了。明天要把这些东西藏好,万一……婉心要是能看到,就知道你外公当年不是病死的,是被他们害死的……”
“外公?”罗婉心猛地抬头,她从小就被告知外公是染了肺病去世的。她将日记翻到最后,发现夹着一张折叠的药方,上面用毛笔写着几味药材,最后一味是“曼陀罗子三钱”——这是致幻剂,长期服用会导致精神恍惚,甚至器官衰竭。
母亲不是意外坠楼,是被父亲害死的。外公的死也有蹊跷。罗婉心只觉得浑身发冷,油灯的光忽明忽暗,照得那些婴儿衣像一个个蜷缩的影子。她蹲下身,手指敲了敲密室的木地板,发现角落的一块木板声音格外空洞。
用小刀撬开木板,下面露出一个铁皮盒子。打开盒子的瞬间,罗婉心惊呼出声——里面是一叠泛黄的文件,最上面的纸张印着葡国国徽,标题是“1940-1945年华人商人与殖民地政府合作清单”。她抽出一张,上面赫然写着“罗森”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数字,旁边用葡文标注着“鸦片运输保护费”。再往后翻,竟看到了““何启枭”的名字,也就是她的公公、何家现任掌权人,记录显示他在1943年向葡国财政厅长行贿五万葡币,换取了赌场独家经营权。
这些是父亲留下的受贿名单,是能掀翻濠江半壁江山的炸弹。罗婉心将文件重新塞进铁皮盒,正要放回原处,却听见密室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进了书房。
她迅速合上木板,吹灭油灯,蜷缩在樟木箱后面。通道口的光亮里,一个穿着旗袍的身影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密室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罗小姐既然来了,何必躲着呢?”女人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像冰锥刺进罗婉心的耳膜。这是蓝琼的声音,何景琛的母亲,何家二房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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