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冰冷的买卖**
我讨厌阳光。
真的，那玩意儿太刺眼，太吵闹，也太……有温度。我的地方，在城市的肚脐眼下面，一条连老鼠都嫌太潮的巷子尽头。门牌号？早就锈没了。推开那扇沉得要死的铁门，里面就是我的地盘——一个比太平间还安静，比手术室还干净的小盒子。
我是干什么的？嗯……你可以叫我“记忆标本师”。挺唬人的名头吧？说白了，就是帮人把脑子里那些糟心的玩意儿——疼得要死的、怕得要命的、悔得肠子都青了的——像抽血一样抽出来，捏吧捏吧，变成一颗颗漂亮的玻璃珠子。他们管这叫“遗忘”，花钱买清净。我呢？我管这叫“买卖”。
今天的主顾，是个女人。瘦得脱了形，眼窝深得能塞进核桃。她坐在我对面那张冰冷的金属椅子上，手指绞得发白。
“白……白小姐，”她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就是那个……我儿子……车祸那天……我看到的……”
我点点头，没吭声。白露薇就是我。我知道她要什么。那种画面，那种感觉，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脑子里，日夜尖叫。她想把这烙铁拔掉，哪怕留下个血窟窿也在所不惜。挺好，我擅长干这个。
我戴上手套。特制的，冰凉的金属丝混着某种生物凝胶，能隔绝……嗯，大部分不该沾上的东西。我讨厌沾上别人的“感觉”，那玩意儿粘糊糊的，甩都甩不掉。
“过程会有点……抽离感。”我例行公事地告知，声音没什么起伏，“别抵抗，想着你要给我的东西就行。”
她闭上眼，眼泪无声地滑下来。我伸出手指，指尖泛着极淡的蓝光，轻轻点在她冰凉的太阳穴上。
嗡……
开始了。
那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把手伸进一团粘稠、滚烫、还在蠕动尖叫的烂泥里。女人的痛苦记忆扑面而来——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尖啸，飞溅的、刺目的红，还有那张小小的、瞬间失去生气的脸……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像海啸一样冲撞着我的意识屏障。
我皱了皱眉。妈的，浓度有点高。手套下的指尖传来一阵灼痛感。我稳住心神，像最精密的机械臂一样，一点点地引导、剥离、压缩。那股狂暴的情绪能量在我指尖挣扎、嘶吼，渐渐被无形的力场束缚，从无形的精神体，被强行压缩、凝练……
几分钟，或者更久？时间在我这儿总是糊的。
终于，一颗鸽子蛋大小、颜色浑浊深灰、内部光影扭曲不定、仿佛有无数绝望面孔在其中挣扎嘶吼的晶体，“叮”一声轻响，落在我掌心特制的托盘里。它还在微微震颤，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女人像被抽掉了骨头，在椅子上，大口喘气。她眼神空洞，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惊惧似乎淡了些，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被掏空后的茫然。
“结束了。”我脱下沾了点无形“污渍”的手套，随手扔进旁边的生物焚化口，“钱，老规矩。”
她哆嗦着递过来一张卡。我刷了，数字跳动，冰冷的交易完成。她看也没看那颗代表她最痛记忆的灰色晶体，踉踉跄跄地走了，背影消失在铁门外的黑暗里。
我拿起那颗“标本”，走到墙边一整面墙的玻璃陈列柜前。里面己经有不少“藏品”了。粉色的，代表刻骨铭心的爱而不得；墨绿色的，是嫉妒啃噬心灵的毒；暗红色的，是暴怒留下的灼伤……最多的，还是各种深浅不一的灰，那是恐惧和悲伤的主色调。每一颗下面，只有冷冰冰的编号和日期。
我把新的标本放进去，关好柜门。冰冷的灯光打在那些晶体上，折射出诡异的光。它们很美，像最昂贵的宝石，但只有我知道，里面封存着多少歇斯底里的灵魂碎片。
我给自己倒了杯冰水，没加任何东西。喉管被冰得发痛，但很爽。我需要这种刺激，提醒自己还“在”。看着那些沉默的晶体，我心里那点因为刚才高浓度痛苦记忆带来的烦躁，慢慢被更深的冰冷压了下去。
挺好。这就是我的生活。帮别人“忘”，我自己也“忘”。忘掉感觉，忘掉温度，忘掉……所有麻烦的东西。维持这种冰冷的秩序，就是我唯一的目标。
我讨厌失控。更讨厌……想起自己为什么要躲在这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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