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雨夜里的陌生人
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细针,无情地扎在的皮肤上。衣服早己湿透,沉重地贴在身上,吸走了最后一丝体温。我蜷缩在散发着馊臭和霉味的垃圾堆缝隙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一半是因为冷,一半是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每一次牙齿的磕碰都清晰可闻,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锋靠在我身上,那颗沉重的头颅压着我的肩膀。他的身体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炭,与我冰冷的身体形成残酷的对比。雨水顺着他额角那道凝固又裂开的伤口流下,冲刷出淡淡的粉红色血水,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我同样湿透的衣襟上。他的呼吸灼热而急促,喷在我的颈窝,带着一种病态的潮气。他在发烧,烧得很厉害。那场恐怖的精神风暴冲击波,还有额头的伤,正在侵蚀他的生命。
巷子深处,警察的脚步声和呼喝声似乎暂时远去了,被雨声和更远处模糊的警笛声覆盖。但我知道,他们没走远。封锁线肯定己经拉起来了。我们被困在这个由肮脏巷道、破败房屋和绝望构成的巨大迷宫里。带着一个昏迷的高烧警察,浑身是伤,血迹斑斑,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根本无处可藏。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白露薇死去的脸,陆正廷冰冷的眼神,还有陈列柜破碎时那毁灭性的精神风暴,像走马灯一样在我混乱的脑海里轮番上演。我该怎么办?扔下陈锋?自己逃?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股强烈的罪恶感压了下去。他是为了救我,为了阻止陆正廷的人才变成这样的!而且……他可能是唯一知道陆正廷真面目、唯一能证明我清白的人!没有他,我就算逃出去,也永远摆脱不了杀人犯的污名,永远活在陆正廷的追杀阴影下!
不能扔下他!可是……带着他,我们又能去哪里?哪里是安全的?黑诊所?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消息传得比警笛还快!旅馆?没有身份,带着昏迷的伤员,简首是自投罗网!回我那个己经暴露、可能被警察和陆正廷双重盯上的地下室?更是死路一条!
就在我几乎要被绝望和刺骨的寒冷彻底吞噬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雨水的沙沙声,从垃圾堆的另一侧传来。
不是老鼠。是人的脚步声!很轻,很谨慎,带着一种刻意的蹑手蹑脚,正在向我们藏身的这个角落靠近!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像冰水从头浇下,瞬间冻结了血液!是警察?还是……陆正廷派来的另一拨人?!他们发现我们了?!
我猛地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连颤抖都强行抑制住了。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旁边一块半埋在垃圾里的、边缘锋利的碎玻璃。虽然知道这玩意儿在真正的威胁面前屁用没有,但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武器”。
沙沙声停了。就在垃圾堆的另一边,隔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恶臭的木板和塑料袋。
死寂。只有哗啦啦的雨声敲打着一切。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能感觉到自己太阳穴的血管在突突狂跳。
突然,一个压得极低、带着浓重本地口音、有些沙哑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
“喂……里面的人?还活着吗?”
不是警察那种公事公办的严厉,也不是杀手那种冰冷的威胁。这声音……听起来像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还有一点点……或许是错觉的……担忧?
我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陷阱?一定是陷阱!先假装好心,骗我们出来!
“啧……” 外面的人似乎有些焦躁,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点,但依旧压得很低,“听着,小子!雨这么大,你们俩缩在这垃圾堆里,一个快冻成冰棍,一个烧得跟火炭似的,再待下去,都得完蛋!警察就在巷子口转悠,搜得紧呢!”
他……他知道我们是两个人?知道陈锋在发烧?我的心猛地一沉!他观察我们多久了?
“俺……俺不是警察,也不是那些穿黑衣服的疯子!” 他似乎猜到了我的疑虑,语气带着点急切和自辩,“俺就住这旮旯!刚才那动静,跟打仗似的,俺趴窗户都看见了!你们……你们不是跟他们一伙的吧?”
住在这里的……贫民窟的居民?
一丝极其微弱的、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可能”,像风中的烛火,摇曳了一下。
“俺……俺看见你拖着那个穿制服的兄弟出来的……” 他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身处底层、对权威本能的忌惮,“俺认得那身皮……是警察……他伤得不轻啊……你……你胳膊也在流血……”
他看到了!他真的看到了整个过程!我的心跳得更快了,握着碎玻璃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是敌是友?是来勒索?还是……
“俺……俺家就在后头,” 外面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心,语速快了些,“破是破了点,但能躲躲雨,避避风头!俺……俺老伴走得早,家里就俺一个糟老头子!你们……你们要信得过俺,就……就跟俺走!总比冻死、或者被警察搜到强!”
他……他在邀请我们去他家?一个素不相识的贫民窟老头?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警惕交织在一起。这太不真实了!在这种地方,人人自危,谁会主动招惹我们这种明显是“大麻烦”的人?图什么?钱?我身上除了沾血的衣服,什么都没有!难道……是陆正廷安排的?用这种方式把我们骗出去,一网打尽?
“俺……俺知道你不信!” 他似乎能感受到我的沉默和怀疑,声音里透出一丝无奈和焦急,“可俺瞅着那警察兄弟……他……他刚才好像……好像护着你来着?俺老眼昏花,但这点还是看得清!他……他是个好警察吧?俺这条破命,以前也受过一个片警的恩……不能眼睁睁看着好人折在这里!”
好警察……护着我……受过片警的恩……
这几个词像重锤,狠狠砸在我冰冷而戒备的心房上。陈锋冲进地下室时那急切的眼神,他顶着精神风暴扑向控制面板的身影,他被冲击波撞飞前的最后画面……瞬间无比清晰地涌上心头。他是个警察,一个追查陆正廷罪行的警察,一个在生死关头试图保护我这个“知情者”的警察!
而眼前这个声音沙哑的老头……他那句“受过片警的恩”,带着一种底层人特有的、朴素的、甚至有些笨拙的报恩心态。在这种绝境下,这种笨拙的善意,反而显得……有那么一丝真实?
雨,似乎更大了。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陈锋靠在我身上的身体越来越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困难,甚至开始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
不能再等了!再待下去,陈锋真的会死!而我,也撑不了多久了!
赌一把!赌这个老头那一点点朴素的善意!赌他真的是个被刚才动静惊动、动了恻隐之心的邻居!就算是陷阱……也比冻死、或者被警察当作杀人犯抓走强!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垃圾的腐臭呛入肺里。我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身体,将那块锋利的碎玻璃悄悄藏在袖子里,用尽力气,对着垃圾堆外发出嘶哑、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声音:
“……在哪?”
外面的声音明显松了一口气:“好!好!你等着!别出声!”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在费力地挪开什么障碍物。很快,垃圾堆侧面,一块用破油毡布和木板伪装的、极其隐蔽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一张布满深刻皱纹、被雨水打湿的脸探了进来。头发花白稀疏,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急切和紧张。他看起来至少有六十多岁,干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同样湿透的旧工装。正是那种在贫民窟里随处可见、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底层老人模样。
“快!快!这边!” 他压低声音催促着,浑浊的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我狼狈的样子和我怀里昏迷不醒、脸色潮红的陈锋,眼神里掠过一丝不忍,“哎哟……造孽啊……快跟俺来!小心脚下!”
他伸出手,那是一双布满老茧和裂口、骨节粗大的手,带着底层劳动者特有的粗糙。他没有碰我,只是示意我跟着他。
没有选择。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半拖半抱着陈锋滚烫沉重的身体,从那散发着恶臭的垃圾缝隙里艰难地爬了出来。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遍全身,让我打了个寒颤,但同时也带来一丝麻木的清醒。
老头(后来知道他叫老耿)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巷子里只有哗哗的雨声和远处模糊的警笛。他迅速将那块伪装的门板复原,动作出奇地麻利。然后他转过身,没有废话,猫着腰,像一只熟悉地形的老猫,迅速钻进旁边一条更窄、更黑、几乎被两侧违章搭建的棚屋完全遮蔽的缝隙里。
“跟紧俺!别出声!” 他头也不回地低声嘱咐。
我拖着陈锋,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这条缝隙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脚下是湿滑粘腻的泥泞和各种难以名状的垃圾。雨水从两侧低矮的棚顶汇流而下,像小瀑布一样浇在我们头上、身上。老耿的身影在前面时隐时现,他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到了极点,在迷宫般的违章建筑和杂物堆中穿梭自如,避开可能被警察注意到的开阔地带。
陈锋的身体越来越沉,我的手臂伤口在雨水浸泡和用力下剧痛钻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铁锈味。体力在飞速流逝,眼前阵阵发黑,好几次差点带着陈锋一起摔倒。全靠一股求生的意志死死支撑着。
不知拐了多少个弯,钻了多少个狗洞般的缝隙,老耿终于在一处看起来和其他破败棚屋没什么区别的低矮铁皮房前停下。这房子紧挨着一堵摇摇欲坠的砖墙,被几棵巨大的、散发着腐败气味的垃圾树(一种在贫民窟垃圾堆上顽强生长的、扭曲的杂树)遮挡着,位置极其隐蔽。
老耿再次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然后迅速掏出一把用铁丝弯成的简陋钥匙,打开了那扇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薄铁皮门。
一股混杂着潮湿霉味、廉价烟草味和某种草药味的、并不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
“快!快进来!” 老耿侧身让开,急切地招手。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把陈锋拖进了门内。老耿迅速关上门,插上插销。屋里一片漆黑,只有从铁皮缝隙透进来的、巷子远处路灯极其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屋内极其简陋的轮廓: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张歪腿的桌子,一个烧蜂窝煤的小炉子(此刻是冷的),地上堆着一些看不清的杂物。空间狭小,但至少……暂时挡住了冰冷的雨水。
“把他放床上!轻点!” 老耿摸索着点燃了一盏用玻璃罐头瓶做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他脸上深刻的忧虑。他指了指那张铺着破旧草席的木板床。
我小心翼翼地将陈锋沉重的身体放平。他依旧昏迷不醒,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潮红,眉头紧锁,呼吸急促而灼热,额头的伤口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血水混着泥污和雨水。
“老天爷……烧成这样!” 老耿凑近一看,倒吸一口凉气。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转身就在墙角一堆杂物里翻找起来。“俺这有以前剩下的退烧药,还有……还有一点止血的草药粉,不知道管不管用……”
他翻出一个小纸包和一个小铁盒,又拿起一个磕了边的搪瓷缸子,走到角落里一个用塑料桶接屋顶漏水的“水龙头”下接了点浑浊的水。
“你……你也坐下歇歇!胳膊还在流血!” 老耿把药和搪瓷缸递给我,又指了指我手臂上被玻璃划开、皮肉翻卷的伤口,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吓人。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俺去弄点热水,给你擦擦!这鬼天气,伤口泡了脏水,可不得了!”
他转身去捅那个冰冷的煤油炉子,手忙脚乱地找蜂窝煤。
我拿着那包廉价的退烧药和铁盒里散发着土腥味的褐色草药粉,看着老耿佝偻着背、在昏暗灯光下忙碌的背影,听着陈锋沉重而痛苦的呼吸声,感受着这狭小铁皮屋里唯一的、微弱的温暖……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
赌对了吗?
暂时安全了吗?
我不知道。外面依旧是冰冷的雨夜,警察在搜捕,陆正廷的阴影无处不在。陈锋危在旦夕。我的未来一片黑暗。
但至少……在这个破败的铁皮屋里,在这个陌生老头的笨拙善意下,我们暂时……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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