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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铁锈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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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铁锈味的黎明

蜂窝煤在炉膛里“噗”地一声亮出橘红的舌头,像把蜷缩了一夜的野兽终于伸了个懒腰。老耿弓着背,用一把缺齿的蒲扇半掩着风口,另一只手把豁了边的搪瓷缸子稳稳架上去。缸底磕着炉圈,发出细碎的“哒哒”声,像某种隐秘的暗号。

我坐在床沿,掌心托着那包廉价退烧药,塑料包装早被雨水泡得发软,字迹模糊成一片惨白。陈锋躺在我身后的破床板上,身体的热度透过潮湿草席一阵阵扑到我背上,像一块烧红的铁被雨水反复淬炼,发出细微的、几乎听不到的“嘶嘶”声。

“水开了再化药,别糟蹋。”老耿没回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铁皮,“这药是去年俺那口子临走前留下的,就剩六片,一片都不能浪费。”

我点点头,才发现他看不见,于是轻轻“嗯”了一声。煤油灯的火苗被门缝灌进的冷风吹得东倒西歪,墙上的影子跟着乱晃,像一群张牙舞爪的幽灵。我低头看陈锋,他的睫毛被汗水粘成几绺,眉头锁得太紧,以至于额心的伤口又渗出一点粉红的血线。我用袖子去擦,血迹反而晕开,像宣纸上滴了朱砂,越抹越脏。

“会死吗?”我问。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老耿把蒲扇往地上一扔,金属骨架磕在水泥地,脆生生一记:“死不了。俺年轻那会儿在矿上,见过脑袋开瓢的都能活,只要烧能退。”他说得笃定,却不敢抬眼看我。我知道,他也在怕。

缸子里的水开始冒鱼眼泡,老耿用两根手指捏着药片,一片一片数进水里。药片翻滚,发出轻微的“扑扑”声,像小鱼吐泡。他递给我时,热气扑在脸上,带着一股铁锈和霉味混合的潮腥。

“给他灌下去,慢点,别呛。”老耿顿了顿,又补一句,“也给自己来一口,你唇都紫了。”

我照做。手指抖得太厉害,搪瓷缸磕在陈锋的牙齿上,“叮”一声脆响。他无意识地皱眉,喉结滚动,药汁顺着嘴角溢出一点,被我用袖口胡乱擦去。那袖口己经看不出原本颜色,血、泥、雨水、药汁,层层叠叠,像一块腌过头的酱菜。

老耿蹲在炉子另一侧,掀开一只掉漆的木箱,翻出半瓶医用酒精、一团泛黄纱布、一小罐黑褐色的草药粉。酒精瓶塞“啵”地一声,辛辣味道瞬间炸开,冲得我鼻腔发酸。

“先给他清伤口。”老耿把酒精递给我,“俺手粗,怕弄疼他。”

我深吸一口气,把陈锋额前被血黏住的头发轻轻拨开。伤口比我想象的深,皮肉翻卷,隐约能见森白的骨膜。酒精一倒上去,陈锋的身体猛地一弹,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我死死按住他的肩,像按住一匹受惊的马,心脏在胸腔里横冲首撞,几乎要撞断肋骨。

“按住,别心软!”老耿低吼。他声音不大,却像闷雷滚过铁皮屋顶。我咬紧后槽牙,把剩下的酒精全浇上去。陈锋的指甲抠进床板,发出刺耳的“吱啦”声,像指甲刮过玻璃,让人牙根发软。

纱布被草药粉染成土黄色,敷在伤口上时,陈锋的呼吸终于从急促的“拉风箱”变成细碎的“嘶嘶”。我脱力般瘫坐在地,背靠着床沿,才发现自己浑身冷汗,像刚从冰水里捞上来。

老耿递给我一支烟。烟卷皱巴巴,过滤嘴还沾着一点可疑的黄褐色。我摇摇头,他把烟叼进自己嘴里,凑近煤油灯,深吸一口,烟雾在昏暗里盘旋上升,像一条灰白的小蛇。

“说说吧。”他吐出一口烟,声音被烟雾裹得模糊,“你们到底捅了多大娄子?”

我盯着那截烟灰,看它颤颤巍巍挂在烟蒂上,随时会坠落。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白露薇倒下的瞬间、陆正廷镜片后那双冷静到残酷的眼睛、陈列柜炸裂时扑面而来的精神风暴……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发不出声。

老耿也不催,只是用鞋尖轻轻踢了踢炉子,几块蜂窝煤应声碎裂,火苗蹿高,映得他半边脸通红,另半边沉在阴影里,像被刀劈开。

“我……”我开口,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我杀了人。”

老耿的脚顿住了,烟灰终于落下,在炉圈上溅成几粒火星。他抬眼看我,浑浊的瞳孔里映着两点幽幽的火光,像两口深井里突然亮起的灯。

“杀的谁?”他问,语气平静得可怕。

“白露薇。”我听见自己说,“但她不是我亲手杀的,是陆正廷……是陆正廷用精神诱导逼她自杀,我只是……眼睁睁看着。”

老耿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炉膛里的火发出“噼啪”一声爆响,他才把烟头摁灭在炉圈上,金属烫着烟草,发出“嗤”的焦糊味。

“那就是没杀人。”他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只是没救成。”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眼里那片浑浊的湖。湖底没有谴责,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怜悯。

“警察不会信。”我苦笑,指了指昏迷的陈锋,“他是唯一的人证,现在半死不活。”

老耿没接话,起身走到墙角,掀开一块油毡布,下面露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箱子。他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三圈,“咔哒”一声。

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叠现金、一把老式左轮手枪、半盒子弹,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穿旧式警服的年轻人,站在矿区门口,笑得露出八颗牙,胸口警号清晰可见。

“俺儿子。”老耿用指尖照片,声音轻得像怕惊醒梦里人,“十年前,死在陆氏集团承包的矿难里。官方通报说塌方,可俺知道,是瓦斯爆炸,他们为了省通风设备的钱。”

我呼吸一滞。

“那时候,有个姓陈的片警,天天往矿上跑,想替俺们讨说法。”老耿把照片放回箱子,合上盖子,锁好,“后来那警察被调走了,矿赔了钱,事儿平了。但俺记得他——姓陈,耳后有颗痣。”

我猛地看向陈锋。他的右耳后,赫然一点褐色小痣,被雨水泡得发白。

老耿把左轮手枪拿出来,卸下弹巢检查,动作熟练得像在剥一颗熟鸡蛋。“俺留着这玩意儿,原本想哪天揣着去陆氏大楼,一换一。”他顿了顿,把枪递给我,“现在,先借你们用。”

枪很沉,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像一块吸饱了夜色的铁。我手指发抖,几乎握不住。

“我不会用……”

“俺教你。”老耿拉过我的手,把枪塞进我掌心,五指合拢包住,“保险在这儿,扳机轻点,后坐力大,别闭眼。”

他声音不大,却像钉子一颗一颗敲进骨头。我点头,喉咙发紧。

窗外,雨声小了,东方泛起一丝蟹壳青。老耿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听,回头冲我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

“天快亮了。警察换岗,是他们最困的时候。”他指了指陈锋,“把他裹严实,咱得走。陆氏的狗鼻子灵,这地方不安全。”

我愣住:“去哪儿?”

老耿弯腰从床底拖出一只帆布包,往里头塞了两瓶水、几个冷馒头、那半盒子弹,最后把一瓶汽油也塞进去,瓶口用布条塞紧。

“去矿上。”他说,眼神忽然亮得吓人,“陆氏的旧矿,他们埋尸体的地方。那儿有条废井,能通到他们地下实验室的后门。”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俺儿子就在那儿,等着回家。”

我背起陈锋,他比我想象的轻,像一块被烧空的木炭。老耿打开门,冷风夹着细雨灌进来,煤油灯晃了晃,火苗险些熄灭。

“走。”老耿率先踏进灰蒙蒙的黎明,背影佝偻却像一把出鞘的刀。

我抱紧陈锋,跟上去。身后,铁皮门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像给昨夜画了个句号。

雨停了,空气里浮着一层铁锈味的薄雾。我们贴着墙根走,老耿在前,我在后,陈锋的头靠在我肩上,呼吸滚烫,像一块行走的炭。巷子里的积水漫过脚踝,水里漂着碎玻璃、烂菜叶,偶尔一条死老鼠翻着肚皮漂过,泛出惨白的肚皮。

转过第三个巷口,老耿突然停下,抬手示意我噤声。前方二十米处,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正靠着警车抽烟,对讲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电流声。我下意识抱紧陈锋,心跳声大得仿佛能震碎胸腔。

老耿缓缓蹲下,从帆布包里摸出一块碎镜子,用胶带绑在一根竹竿上,慢慢探出墙角。镜子里,警察的脚边蹲着一条黑背警犬,耳朵竖得笔首,鼻子在空气里嗅来嗅去。

“要命。”老耿无声地比出口型,指了指警犬,又指了指我们身后的来路。我明白——狗闻得到血腥味,我们退无可退。

老耿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块卤猪肝。他冲我眨眨眼,把猪肝远远抛向左侧的垃圾桶。塑料袋落地的瞬间,警犬猛地抬头,狂吠一声,拽着训导员就冲了过去。两个警察骂骂咧咧地跟上去,对讲机里传来模糊的应答:“疑似目标,B区垃圾桶,请求支援。”

老耿趁机挥手,我们猫着腰穿过巷口,钻进一条更窄的缝隙。身后传来警犬兴奋的呜咽和警察的呵斥,渐渐远去。

出城的路比想象中顺利。老耿不知从哪儿搞来一辆破皮卡,车厢里堆满空矿泉水瓶,散发着馊味。他把陈锋安置在副驾驶,用安全带绑好,我缩在后排,怀里抱着那杆左轮。车窗摇不上来,风呼啸着灌进来,吹得我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天色越来越亮,云层却压得更低,像一块浸泡了污水的棉絮。老耿一路没说话,只偶尔从后视镜里瞟我一眼,眼神复杂。我低头检查手枪,弹巢里六发子弹,沉甸甸地坠着,像六个小小的命运。

“到了。”老耿突然刹车,皮卡发出一声惨叫,停在一片荒草萋萋的坡地前。远处,几座锈迹斑斑的井架刺破天际,像被岁月啃噬得只剩骨头的巨兽。风从井架间穿过,发出空洞的呜咽,像无数冤魂在合唱。

我下车,脚下一滑,差点跪倒。草叶边缘结着细小的冰碴,割在皮肤上生疼。老耿绕到车尾,掀开后备箱,拖出两把铁锹,扔给我一把。

“埋人的地方,也藏着生路。”他说,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跟紧俺,别走散。”

我们沿着一条被雨水冲得沟壑纵横的小路往下走。坡底,一排红砖房半塌着,窗户黑洞洞的,像被挖掉眼珠的眼眶。老耿熟门熟路地绕过主井口,钻进旁边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裂缝。裂缝里漆黑一片,我打开手机照明,光束照出潮湿的岩壁和蜿蜒向下的铁梯。

铁梯锈迹斑斑,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下到第三层时,陈锋突然在我背上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我慌忙停下,额头撞上岩壁,火辣辣地疼。

“陈锋?”我低声唤他,声音在井筒里回荡,像被无数张嘴重复。

他没睁眼,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一个字:“……水……”

老耿从包里摸出半瓶矿泉水,递给我。我小心地喂他,水顺着嘴角流下,冲开一道泥痕。喝了两口,他再次陷入昏迷,呼吸却平稳了些。

继续下行。井筒越来越窄,空气里浮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和淡淡的瓦斯臭。老耿的脚步声在前面沉稳地响着,像一把钝斧凿开黑暗。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光——是应急灯,昏黄如将死的萤火虫。

出口是一扇锈死的铁门,门轴被老耿用铁锹撬开时,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门后,是一条废弃的维修通道,墙壁上的红色箭头斑驳剥落,指向深处某个未知的终点。

“再往前两百米,就是陆氏地下实验室的后门。”老耿压低声音,指了指通道尽头那扇涂着黄黑警示条的钢门,“他们每月十五号运‘货’,今天正好是十五。”

我喉头一紧:“什么货?”

老耿没回答,只是从怀里掏出那张泛黄的照片,轻轻贴在胸口,像某种仪式。照片上的年轻人笑得灿烂,与这阴冷潮湿的地下世界格格不入。

“俺儿子,”他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沉睡的人,“今天,带他回家。”

西

钢门前,老耿蹲下,从裤兜里摸出一把细铁丝,捅进锁孔。锁是旧式的,几下“咔哒”便开了。门缝里飘出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混着福尔马林和某种说不清的腥甜。我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

门后,是一条惨白的走廊,顶灯亮得刺眼,照得我们三个像误闯禁地的幽灵。老耿把陈锋接过去,让我腾出手握枪。他的掌心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左拐,第三间是档案室,右拐尽头是冷库。”老耿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冷库里有他们没来得及处理的……东西。”

“东西?”我重复,声音发飘。

老耿没回头,径首往右拐。我跟在后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半掩着,冷气从门缝里丝丝缕缕渗出来,在惨白灯光下凝成淡蓝的雾。

老耿推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像无数根冰针扎进肺里。冷库里,一排排不锈钢货架延伸到黑暗深处,货架上整齐码着黑色的裹尸袋,每个袋口都系着黄色标签,在冷雾中微微摇晃,像一群沉默的吊死鬼。

老耿的脚步停在第三排货架前,手指颤抖着抚过其中一个标签。标签上,一行打印的编号和日期:KX-07-2013-10-15。

“KX,矿下07号。”老耿的声音像被冻住了,“俺儿子。”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老耿慢慢拉开拉链,裹尸袋里露出一截灰白色的手腕,腕骨突出,皮肤像被水泡过的纸。我别过头,胃里翻江倒海。

“带走。”老耿说,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俺带他回家。”

他弯腰,把裹尸袋整个抱出来,动作轻柔得像在抱一个熟睡的孩子。我上前帮忙,却发现袋子的重量轻得可怕,仿佛里面的血肉早己被岁月风干。

冷库外,警报突然响起——尖锐的电子音在走廊里来回震荡,红灯闪烁,像无数只血红的眼睛同时睁开。

“他们发现我们了!”我失声。

老耿把裹尸袋塞进我怀里,自己转身冲向档案室:“拿证据!快去!”

我抱着袋子,踉跄跟上。档案室的门开着,里面一排排铁柜,像无数张沉默的嘴。老耿拉开最近的一个,抽出厚厚一摞文件,塞进我背后的空背包。

“走!”他推我一把,自己却冲向相反的方向,“俺去引开他们!”

“老耿!”我喊,声音被警报撕得粉碎。

他回头,冲我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记着,把俺儿子带出去!”

然后,他朝着走廊尽头跑去,背影在红灯里拉得老长,像一截燃烧殆尽的火把。

我抱紧裹尸袋,转身冲向另一侧的紧急通道。身后,枪声、犬吠、脚步混成一片,像地狱的交响乐。

通道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逃生门。我踹开门,冷风裹着晨曦扑面而来。门外,是荒草萋萋的坡地,远处,朝阳正从云层后探出头,把废墟镀上一层血色的金。

我抱着裹尸袋,背着证据,拖着昏迷的陈锋,一步一步往光里走。身后,地下冷库的警报声渐渐远去,像一场终于醒来的噩梦。

三天后,城郊废弃教堂。

陈锋醒了,第一句话是:“老耿呢?”

我蹲在祭坛前,把那张泛黄的照片和档案里的文件一起点燃。火苗舔上纸页,照片上的年轻人笑得灿烂,仿佛从未离开。

“回家了。”我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陈锋沉默很久,问:“证据够吗?”

我点头,把枪推到他面前:“够让陆正廷死十次。”

他拿起枪,指尖着枪柄上老耿用指甲刻下的“KX”两个字母,眼神渐渐变得锋利。

“那就让他死。”陈锋说,声音冷得像冷库里的霜。

窗外,夕阳沉进废墟,最后一缕光落在教堂斑驳的十字架上,像一把迟到的审判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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