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锈蚀的十字架
一
教堂的穹顶塌了半边，残存的彩窗被夕阳斜照，碎片像一柄柄烧红的刀，把地面切成斑斓的血泊。我跪在祭坛前，把最后一叠卷宗递进火盆。火舌“轰”地一声蹿高，卷宗边缘卷曲，黑灰像蝶翅般飞起，落在陈锋的手背。他没躲，任那点灼痛提醒他还活着。
“够了。”他开口，嗓音像被砂纸磨过。三天前在废井里受的震荡，让他的声带轻微出血，每吐一个字都带着铁锈味。他抬眼看我，瞳孔里映着两簇火，“剩下的事，得让活人听见。”
我点头，把枪别进后腰。枪柄上“KX”两个刻字硌着皮肤，像一道旧疤。老耿的儿子、白露薇、陈列柜里那些没来得及编号的样本……他们都在枪膛里沉默地等着。
陈锋撑着长椅起身，动作缓慢得像生锈的机械。我伸手去扶，被他轻轻甩开。他走到圣母像前，伸手拂去石像膝上的蛛网。石像的半边脸被火药熏黑，嘴角却依旧慈悲，仿佛早己原谅了所有即将发生的暴行。
“今晚十点，陆正廷在港口有批‘货’要出。”陈锋低声说，指尖敲了敲石像底座，“实验室的后门钥匙在这里找到的，说明那批货里有人。”他回头，目光穿过破败的长椅，落在我身上，“也可能是尸体。”
我喉咙发紧。三天前冷库里的裹尸袋、标签上冰冷的编号，像潮水漫上来。我用力掐虎口，疼痛把恶心压下去。
“人手呢？”我问。我们只剩两个人，一把左轮，六发子弹，和一包快要发霉的馒头。
陈锋没回答，他拉开教堂侧门。门外，潮湿的暮色里站着七八个佝偻的身影——老矿工、码头工人、被陆氏拖欠工资的家属。他们无声地围拢，手里握着铁锹、钢管、自制的燃烧瓶。最前面的老太太我认识，是三年前矿难失踪者的母亲，她怀里抱着一张遗像，像抱着一截熄灭的蜡烛。
“他们早就想说话了。”陈锋说，“我们只是递给他们一个喇叭。”
二
夜里九点西十七分，雨云压在海面上，像一口倒扣的黑锅。港口旧六号码头堆满锈迹斑斑的集装箱，灯光像被稀释的牛奶，照不亮阴影深处。我和陈锋趴在吊机顶端，风把吊臂吹得吱呀作响，像一具垂死巨兽的喘息。
“目标出现。”陈锋压低嗓音，望远镜递给我。镜头里，两辆黑色商务车碾过水洼，停在7号仓库门口。车门滑开，穿黑风衣的男人先下车，随后是几个白大褂，推着带滑轮的金属箱。箱体上印着“陆氏医药”的logo，像一张咧到耳根的嘴。
我数了心跳，七秒，八秒。第三辆卡车迟迟未到，那是我们计划里最关键的“变数”。陈锋用指节敲耳麦，低声呼叫：“老梁，到位？”
耳麦里传来沙沙电流，随后是老人沙哑的笑：“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堵得住一条路。”老梁是矿区的爆破工，左耳在事故里聋了，右耳却灵得像蝙蝠。三天前，他带人用废弃矿车横在进港隧道，现在那辆本该运送“实验体”的卡车，正被卡在铁轨上动弹不得。
“行动。”陈锋扣动耳麦，声音轻得像落雪。
吊臂下方，工人们开始骚动。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色工装，胸口印着“陆氏外包”字样，此刻却像一群被唤醒的困兽。老妇人第一个站出来，把遗像高举过头，声音撕裂暮色：“还我儿子！”
保安冲上去，铁棍扬起。下一秒，燃烧瓶在地面炸开，玻璃碎片裹着汽油西溅，火舌舔上集装箱的铁皮，发出噼啪的狂响。人群爆发出怒吼，铁锹与钢管撞击的声音，像一场迟到的暴雨。
我和陈锋顺着吊臂滑下，落地时膝盖震得发麻。陈锋左臂还缠着纱布，动作却利落得像头豹子。他踹开仓库侧门，我紧随其后。
仓库里冷气刺骨，灯光惨白。金属箱排成三列，像一具具等待检阅的棺材。最中间的箱子开着，里面躺着个女孩，十六七岁，脸色青白，手腕静脉上插着滞留针，透明液体一滴一滴，把她的生命抽成空白。
我呼吸一滞，脚步踉跄。白露薇的脸与女孩重叠，又在下一秒碎裂成光斑。陈锋比我冷静，他掏出相机，快门声像机关枪扫射。每一张照片，都是钉在陆正廷棺材上的钉子。
“有人！”我低喝。仓库尽头，白大褂转身，手里握着注射器，针头在灯下闪着冷光。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记忆标本师的记忆》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我抬枪，手指却僵在扳机上——那人我认识，是陆氏实验室的首席研究员，曾在发布会上侃侃而谈“人类进化的新纪元”。
他看见我，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归于漠然：“你们来晚了，‘载体’己经启动。”他按下遥控器，仓库大屏亮起，画面里是一座座培养舱，舱内人影漂浮，像一群被琥珀困住的昆虫。
陈锋的枪响了。子弹穿透研究员的肩膀，血花在白大褂上绽放成一朵猩红的菊。我冲上去，一拳砸在他脸上，鼻梁断裂的声音清脆得像折断的树枝。
警报骤然响起，红灯闪烁。仓库外，警笛由远及近。陈锋把相机塞进我怀里，低吼：“带证据走！老梁在B区接应！”
“你呢？”我拽住他袖口。
他笑了笑，嘴角裂开的伤口渗出一线血：“我得留下来，让他们看见我的脸。”他顿了顿，补一句，“老耿的儿子，也在那些舱里。”
我喉咙像被塞进一块烧红的炭。陈锋推我一把，转身冲向仓库深处，背影在红灯里拉得老长，像一截燃尽的导火索。
三
我抱着相机，穿过燃烧的集装箱。火光照亮每一张愤怒或麻木的脸，也照亮他们身后那些被打开的金属箱——有的空着，有的躺着孩子，有的躺着老人，像被随意丢弃的零件。
老梁在B区等我，他的皮卡车厢里堆满炸药，导火索像一条沉睡的蛇。看见我，他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够本了？”
我把相机递给他，声音嘶哑：“够让陆正廷下地狱。”
老梁拍拍炸药箱，语气轻松得像在聊今晚的晚饭：“那就给他送个大的。”
我们驱车冲向港口深处，那里有一座废弃的灯塔，塔下是陆氏秘密修建的地下管道出口。炸药被安置在管道接口，老梁设置定时器时，手指稳得像在雕刻。倒计时开始，红色数字闪烁：00:10:00。
“你不走？”我问。
老梁摇头，掏出那张遗像——他儿子，矿难那年二十岁。他把照片贴在炸药箱上，像贴一张邮票：“我送他一程。”
我后退一步，喉咙发涩。老梁冲我摆摆手，示意我滚蛋。我转身跑向灯塔，身后传来他沙哑的歌声，是一首老掉牙的矿区民谣，调子被海风吹得七零八落，却奇异地温柔。
西
爆炸发生在十点零七分。火光从地下喷薄而出，像一条挣脱锁链的赤龙，瞬间吞噬半个码头。冲击波掀翻集装箱，热浪裹挟着碎片横扫，警笛声被爆炸撕得粉碎。我趴在灯塔顶层，耳鸣里只剩心跳。相机死死攥在手里，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火光中，我看见陈锋。他站在仓库屋顶，单手拎着扩音器，声音穿透爆炸与警笛，像一把钝刀劈开夜色：“陆正廷！看看这些被你当成数字的人！他们的名字，你背得出来吗？”
下一秒，探照灯集中在他身上，子弹像金属蝗虫扑过去。我看见他踉跄，看见他倒下，看见他手里的扩音器滚落，声音却还在回荡——
“白露薇！KX-07！所有被你抹去的名字！今天，还给他们！”
我扣动扳机，左轮的后坐力撞碎肩胛，子弹穿过探照灯，玻璃爆裂成漫天星屑。灯塔下方，人群爆发出最后的怒吼，像一场迟到的海啸。
五
天快亮时，火渐渐小了。港口像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焦黑的集装箱横七竖八，海水涌上来，冲刷着残留的汽油与血。我坐在灯塔残破的台阶上，相机放在膝头，屏幕裂开，里面的照片却完好无损——女孩沉睡的脸、老人枯瘦的手、研究员漠然的眼神……每一帧都是钉进陆氏心脏的钉子。
陈锋被抬出来时，还有呼吸。担架经过我身边，他微微睁眼，嘴角动了动。我俯身，听见他说：“老耿……儿子的……名字……在档案最后一页……”
我点头，眼泪砸在他血迹斑斑的领口，晕开一小片更深的红。
远处，警笛再次响起。我抬头，看见灰白的天幕上，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像一把钝刀，缓慢却坚定地剖开黑夜。我站起身，把相机抱在怀里，朝光的方向走去。
身后，焦土上，一株野蔷薇从集装箱缝隙钻出，顶着黑灰，颤颤巍巍地开出一朵小小的白花。
(http://www.220book.com/book/UGQ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