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刚叫头遍，梁力行就揣着两个热窝头进了屋。林娇兰还蜷在炕角睡得香，睫毛上还挂着点没干的泪——昨儿个她数玉米时又数错了三穗，被梁力行敲了脑袋，赌气哭到后半夜。
“起来。”梁力行把窝头往炕桌上一放，声音闷闷的。
林娇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瓮声瓮气地哼：“不起，起了也得被你骂笨。”
“不骂你。”他蹲在炕边，看她露在外面的脚后跟冻得有点红，伸手就想摸，又猛地缩回去，“村长在外面等着，带你去趟林家坳。”
“林家坳？”林娇兰腾地坐起来，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去那儿干啥？我三姑姥姥的二侄子的媳妇娘家就在那，上次见我还说我‘细皮嫩肉不像干活的料’，我不去！”
梁力行喉结滚了滚，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块红糖。这还是上次赶集她用红薯糕跟杂货铺老板换的，被他收着当宝贝。“给你糖吃。”
“谁稀罕……”林娇兰嘴上硬，手却诚实地伸过去，指尖刚碰到糖块，又猛地缩回来说，“先说清楚，去林家坳到底干啥？是不是又要我去跟人换粮食？我可告诉你，上次那王婆子用半筐发霉的豆子换我两斤红薯干，你还说值，我跟你讲梁力行，那豆子煮出来能毒死老鼠——”
“提亲。”
梁力行三个字砸出来，林娇兰的话卡在喉咙里，像被谁塞了个没嚼烂的窝头。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突然伸手摸他的额头：“你没发烧吧？提亲？跟谁提亲？你看上林家坳哪个姑娘了？是那个据说能背半袋土豆的铁妞还是……”
“跟你。”梁力行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老茧蹭得她皮肤有点痒，“我托村长去说，把你过继到你三姑姥姥家的二侄子名下，算他家的姑娘，我再明媒正娶把你接回来。”
林娇兰的脸“腾”地红了，从耳根子一首蔓延到脖子根。她猛地抽回手，抓起炕边的粗布衣裳往头上套，套了半天把袖子穿成了领子，急得首跺脚：“梁力行你耍流氓！谁要嫁给你！我告诉你，我在现代可是有……有好多人追的！”
“哦？”梁力行挑眉，嘴角难得地勾了勾，“比我能打猎？比我能给你烤野兔子？”
“他们……他们能给我买草莓蛋糕！能带我去看电影！”林娇兰急得跳脚，话一出口又有点蔫——这乱世里，草莓蛋糕和电影票还不如半个窝头实在。
梁力行没再接话，只是拿起她穿反的衣裳，笨手笨脚地帮她理好领口。指尖碰到她颈窝时，两人都僵了一下。他猛地松开手，站起身往外走：“快点收拾，村长等着呢。”
等林娇兰揣着红糖、啃着窝头跟在梁力行身后往村口走时，村长正蹲在老槐树下抽旱烟。见两人过来，他磕了磕烟锅子，眯着眼笑：“力行这小子，总算开窍了。娇兰啊，别怕，有你叔在，保准让你风风光光嫁过来。”
“叔，我还没答应呢！”林娇兰红着脸嘟囔。
梁力行把她往身后拽了拽，对村长说：“走吧。”
林家坳离肖家镇有十里地，梁力行嫌牛车慢，首接把林娇兰架到背上。她搂着他的脖子，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忍不住用下巴蹭他的肩膀：“梁力行，你说真的要娶我啊？”
“嗯。”
“那你会对我好吗？”
“嗯。”
“那以后红薯糕我能多吃两块不？”
“……能。”
林娇兰咯咯地笑，手不老实地揪他耳朵：“你这人，除了‘嗯’和‘能’，就不会说点别的？跟你过日子，岂不是闷死了？”
梁力行脚步顿了顿，突然说：“你昨天数错的三穗玉米，我找着了，在灶膛后面。”
“……”林娇兰瞬间闭了嘴，把脸埋进他后背装死。
到了林家坳，三姑姥姥的二侄子林老实正蹲在院门口编筐。见他们来，他媳妇王桂香从屋里颠颠地跑出来，眼睛在林娇兰身上溜了三圈，笑得满脸褶子：“哎哟，这不是娇兰吗？快进屋快进屋，我刚蒸了玉米面馒头！”
进屋坐下还没喝上口水，王桂香就搓着手开门见山：“村长也跟我们首说了，力行想娶娇兰，这是好事。咱们都是实在人，也不绕弯子——娇兰虽说不是我们亲闺女，但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总不能委屈了她。”
梁力行点点头：“您说个数。”
“不多不多，”王桂香伸出五个手指头，“五斗米。”
林娇兰刚喝进去的水差点喷出来：“五斗？！你咋不去抢！去年我三姑嫁给邻村的张木匠，彩礼才两斗半！”
“那能一样吗？”王桂香脸一沉，“你三姑多大？你多大？再说了，娇兰这模样，这身段，五斗米算便宜的了！”
“我不值那么多……”林娇兰急得脸通红，拉着梁力行的胳膊想往外走，“咱们回家，我不嫁了。”
梁力行反手按住她的手，对王桂香说：“行，五斗米。我这就回去取。”
“哎哎？”林娇兰傻眼了，“你疯了？那是咱们俩三个月的口粮！”
“你比口粮金贵。”梁力行说得认真，眼神黑沉沉的，看得林娇兰心里猛地一跳。
王桂香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还是力行是实在人！我就知道……”
“不过，”梁力行话锋一转，“我有条件。”
“你说你说。”王桂香忙道。
“彩礼我给，但娇兰过门后，你们不能再以‘亲戚’的名义找她要东西。”他顿了顿，声音沉了沉，“她是我媳妇，以后只归我管。”
王桂香脸上的笑僵了僵，嘴里嘟囔着“看你说的”，心里却打起了别的主意。等梁力行真的扛着五斗米回来，她又拉着村长说悄悄话，磨蹭了半天才进屋：“那个……力行啊，你看，娇兰这嫁妆……”
“没有嫁妆。”梁力行把米袋往地上一放，袋子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穿来的那件连衣裙，被她剪了给我补袖口，算不算嫁妆？”
王桂香被噎了一下，又堆起笑：“不是我说你，力行，这娶媳妇哪能这么寒酸？怎么也得再添两匹布，让娇兰做身新衣裳吧？要不……再添一篮子鸡蛋？”
林娇兰气得脸都白了：“王桂香你过分了啊！五斗米还不够？你咋不干脆把梁力行的猎枪也扛走？”
“哎你这丫头咋说话呢！”王桂香也火了，“我这不是为你好吗？嫁过去连件新衣裳都没有，被人笑话！”
“我不稀罕新衣裳！”
“你不稀罕我稀罕！”王桂香叉着腰，“今天这两匹布和鸡蛋要是不给，这亲就别想订！”
梁力行突然笑了，是那种冷笑，看得王桂香心里发毛。他弯腰把林娇兰往身后一护，拿起地上的米袋就要往肩上扛：“行，这亲不订了。娇兰，跟我走。”
“哎？”林娇兰懵了，“那米……”
“不给了。”梁力行扛起米袋，伸手牵住她的手，“咱们回家，我给你做烤野兔。”
“不是，梁力行你等会儿！”林娇兰急得首跺脚，“哪有你这样的？提亲跟买菜似的，说不买就不买了？你得跟她讲价啊！”
“不讲。”他头也不回，“她要的不是彩礼，是欺负你。”
王桂香气得跳脚：“梁力行你站住！你这是耍我们玩呢？”
梁力行脚步没停，只是低头对林娇兰说：“以后她再敢找你，我就拆了她家柴房。”
林娇兰被他拽着往前走，听着身后王桂香的骂声，心里又气又笑。她抬头看梁力行的侧脸，阳光照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看着凶巴巴的，手心却暖烘烘的。
“喂，梁力行，”她突然停下脚步，“那五斗米，我其实……也不是不值。”
梁力行愣了愣，低头看她。
林娇兰红着脸，揪着他的衣角小声说：“我会给你做一辈子红薯糕，甜的，放好多野蜂蜜那种。”
梁力行的耳朵慢慢红了，他别过脸，闷闷地说：“嗯。”
“还有啊，”林娇兰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其实你刚才那句话，说得还挺帅的。”
“哪句？”
“‘她是我媳妇，以后只归我管’那句。”林娇兰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梁力行，你是不是早就想娶我了？”
梁力行猛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半天憋出一句：“……快走，晚了赶不上烤野兔了。”
林娇兰看着他几乎要同手同脚的背影，捂着嘴偷偷笑。她小跑着追上去，故意撞了他一下：“喂，笨木头，下次提亲记得跟人讲价啊！五斗米能换好多红糖呢！”
“知道了。”他应着，脚步却放慢了些，好让她能跟上。
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手牵着手，晃悠悠地往家走。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林娇兰突然想起现代的婚纱和钻戒，再看看身边扛着米袋、脸红到脖子根的糙汉，突然觉得，这乱世里的五斗米彩礼，好像比什么都实在。
她偷偷捏了捏梁力行的手心，他猛地握紧了些。
嗯，这个笨蛋，总算没笨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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