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坯房的窗户糊着新裁的红纸，把月亮漏进来的清辉滤成一片暖融融的粉，落在炕沿那盘花生红枣上，倒像是撒了层糖霜。林娇兰坐在炕梢，手指绞着新做的红布袄下摆，眼尾悄悄瞟向站在屋中央的梁力行，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这人从拜完堂就跟踩了钉子似的，一会儿蹲下去拨拨灶膛里的火，一会儿又站起来摸摸桌角的油灯，粗布褂子的领口被他扯得歪歪斜斜，喉结滚来滚去，活像只被圈住的野山猪——看着壮实得能掀翻屋顶，实则慌得不知该迈哪条腿。
“梁力行，”林娇兰故意拖长了调子，尾音带着她惯有的娇憨，“你站那儿当电线杆子呢？”
梁力行猛地回头，浓眉拧成个疙瘩，眼神却没什么底气，瞟了她一眼又飞快躲开：“没、没干啥。”他手忙脚乱地想去关门，结果差点被门槛绊倒，踉跄着扶住门框时，耳根子红得能滴出血来。
林娇兰“噗嗤”笑出声，这一笑倒把梁力行笑得更慌了。他转过身，背对着她往炕边挪，步子慢得像蜗牛爬，粗声粗气地嘟囔：“笑啥？有啥好笑的？”
“笑你笨呗。”林娇兰挪到炕沿边，光着脚踩在微凉的土地上，悄悄绕到他身后。她比他矮了一个头还多，得仰着脖子才能看见他紧绷的侧脸，连带着那道从鬓角延伸到下颌的疤痕，在红灯光晕里都显得柔和了些。“白天拜堂的时候，你攥我手跟攥铁钳子似的，现在倒怂了？”
梁力行猛地转过身，差点撞上她的鼻尖。他太高，林娇兰得往后仰着脖子才能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平时总像淬了冰，此刻却像落了星子，亮得吓人，呼吸带着山里松木的清冽，一下下扫在她额头上。
“谁、谁怂了？”他声音有点哑，伸手想扶她，手伸到一半又僵在半空，最后硬生生拐了个弯，挠了挠自己后脑勺，“我就是……就是觉得，你今天累着了。”
林娇兰看着他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像揣了块刚出锅的红薯，又暖又软。她忽然踮起脚，手指轻轻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拽了拽。梁力行跟被施了定身咒似的，僵着身子任她摆布，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胸膛里的心跳“咚咚”响，跟敲鼓似的。
“梁力行，”她仰头看着他，眼睛在红烛下亮闪闪的，像浸了水的黑葡萄，“你不是想亲我吗？”
这话像根火星子，“噌”地一下点燃了梁力行浑身紧绷的弦。他喉咙里发出声低哑的闷响，不等林娇兰反应，大手己经扣住她的后颈，低头就吻了下来。
这吻来得又急又凶，带着他身上的烟火气和山间的风，还有点生涩的莽撞，像只饿坏了的狼终于咬住了惦记己久的肉。林娇兰被他吻得踮不住脚，只能死死抓住他的衣襟，嘴里的气被他卷走，脸颊烫得能烙饼。
她正晕乎乎的，他却忽然停了，额头抵着她的，呼吸粗得像刚跑完山路。林娇兰睁眼一看，他睫毛上沾了点红烛的光，眼神里又慌又急，还有点她看不懂的郑重。
“娇兰，”他哑着嗓子问，大手轻轻着她的后颈，动作温柔得不像他，“你……准备好了吗？”
林娇兰的心“咯噔”一下，脸上的热意顺着脖子往胸口钻。她把脸埋进他怀里，耳朵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听着里面“咚咚”的心跳，像擂鼓似的敲在她心上。她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却足够让梁力行听见。
他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是被解了禁令的野兽，重新低下头来。这次的吻和刚才不一样，没了那份莽撞，多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怕碰碎了什么稀世珍宝。他的唇齿间带着白天喝的米酒香，混着她发间的皂角味，在狭小的空间里缠成一团，甜得让人发晕。
林娇兰被他吻得腿软，顺着他的身子往下滑，梁力行赶紧伸手托住她的腰。他的手又大又暖，隔着薄薄的红布袄，也能感觉到掌心的粗糙和温度，烫得她皮肤发麻。
“梁力行……”她喘着气推他，手指抵在他结实的胸口，却像碰在石头上，软绵绵的没力气，“炕、炕……”
梁力行低笑一声，笑声震得胸腔发颤，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他没说话，拦腰抱起她，大步走到炕边，轻轻把她放在铺着新褥子的炕上。红烛的光落在他古铜色的脸上，把他嘴角那个浅浅的梨涡照得清清楚楚——林娇兰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明显。
“笑啥？”她红着脸瞪他，手却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笑你软得像块糖。”梁力行俯身靠近她，鼻尖蹭着她的脸颊，声音低得像情话，“还是我喜欢的那种甜。”
林娇兰被他说得心头一麻，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他顺势抓住手腕，按在炕席上。他的手指粗粝，带着常年握弓打猎的老茧，着她细白的手腕，像在把玩什么稀世的玉器。
“别闹。”他低头吻她的耳垂，热气钻进她耳朵里，痒得她缩脖子，“再闹……”
“再闹咋地？”林娇兰偏过头，睫毛扫过他的脸颊，故意用脚趾勾了勾他的裤腿，声音甜得发腻，“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这话像是点燃了炸药桶。梁力行猛地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吻密密麻麻地落下来，从额头到鼻尖，从唇角到脖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却又处处透着小心翼翼的珍视。红烛的火苗“噼啪”跳了一下，把两人交缠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流动的画。
林娇兰渐渐没了力气，只能顺着他的节奏，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和力量。他的手笨笨地解着她的袄扣，半天也没解开一个，急得额头冒汗，最后索性把脸埋在她颈窝，闷闷地抱怨：“这玩意儿咋这么难弄？”
林娇兰被他逗笑，气也顺了，手也软了，主动抬手帮他解。指尖碰在一起时，两人都颤了一下，像有电流窜过。红布袄被扔到炕脚，露出里面月白色的小褂，梁力行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眼神暗得像山涧的深潭。
“梁力行，”她忽然抓住他的手，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你说过要对我好的。”
“嗯。”他低低应着，吻落在她的手背上，“一辈子都对你好。”
“那以后……”林娇兰咬着唇，有点不好意思，“晚上能不能给我讲故事？我怕黑。”
梁力行愣了一下，随即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传到她身上，暖洋洋的。“讲啥？讲我打猎遇到的狼？还是讲山里的狐狸？”
“都行。”林娇兰把脸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只要是你讲的，啥都好听。”
他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吻她，吻得又深又长，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红烛燃了半截，屋里的光影晃啊晃，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缠成一团解不开的结。
窗外的月亮悄悄躲进云里，风拂过院门口的老槐树，叶子“沙沙”响，像是在笑屋里这对新人的缠绵。
天刚蒙蒙亮，林娇兰是被炕边的动静弄醒的。她眼皮沉得像粘了胶水，挣扎着睁开一条缝，看见梁力行正往身上套褂子，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梁力行……”她哑着嗓子喊，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刚睡醒的迷糊，“你干啥去？”
梁力行手一顿，回头看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走过来坐在炕边，大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小心翼翼的：“我去弄点吃的，你再睡会儿。”
林娇兰想坐起来，结果腰一酸，倒抽了口冷气，又重重倒回炕上。昨晚那些脸红心跳的画面一下子涌进脑子里，从红烛摇曳到月上中天，从他生涩的吻到他低沉的喘息，还有他明明浑身紧绷却偏要装作镇定的样子……她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赶紧把被子拉到下巴，只露出一双眼睛瞪他。
梁力行被她瞪得莫名其妙，随即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耳根“唰”地红了，挠了挠头，傻愣愣地站在炕边，想说点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憋出一句：“那、那啥……我轻点儿了啊。”
林娇兰差点没被他气笑。这人平时看着闷葫芦似的，关键时刻倒还挺会说实话。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声音闷闷的：“出去出去，别在这儿烦我。”
梁力行“哦”了一声，轻手轻脚地退到门口，临关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她把自己裹成个蚕茧，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脚步轻快地往灶房去了。
等林娇兰再次醒来，太阳己经爬到窗棂上，暖洋洋地照在脸上。她挣扎着坐起来，腰还是有点酸，刚想喊梁力行，就见他端着个粗瓷碗走进来，碗里飘着甜丝丝的香气。
“醒了？”他把碗递过来，里面是红糖鸡蛋，黄澄澄的卧在碗里，还撒了把碎花生，“快吃，补补。”
林娇兰脸一红，接过碗却没动筷子，斜着眼看他：“你啥时候学会做这个了？”
“问王大娘的。”梁力行挠挠头，坐在炕边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她说新媳妇都得吃这个。”
林娇兰舀了勺糖水下肚，甜丝丝的暖流从喉咙滑到胃里，心里也跟着甜起来。她偷偷看他，见他正盯着自己的脸，眼神首勾勾的，像只等着被夸的大狼狗。
“好吃。”她憋着笑说，故意把鸡蛋往他嘴边送，“你也吃。”
梁力行张嘴咬了一大口，蛋黄沾在嘴角，傻呵呵地笑：“你爱吃就好，锅里还有。”
两人正腻歪着，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夹杂着孩子们的笑闹声和妇女们的说笑声。林娇兰心里咯噔一下，刚想躲，就见梁力行站起来，把她的红布袄往她身上披：“别怕，是村里人来闹喜。”
“我不出去！”林娇兰把脸埋进被子里，声音闷闷的，“要去你去！”
她这副样子逗笑了梁力行。他弯腰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动作轻柔得像抱易碎品：“躲不过去的，我抱你去。”
“我自己能走！”林娇兰挣扎着，脸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昨晚折腾到那么晚，她现在走路都发飘，哪好意思让他抱？
可梁力行哪给她拒绝的机会？拦腰一抱就把她打横抱起，大步往堂屋走。林娇兰吓得赶紧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胸口，耳朵却支棱着听外面的动静。
“哟！新郎官抱新娘子出来喽！”
“看娇兰这脸红的，昨晚肯定累着了！”
“力行啊，可得对人家姑娘好点，别跟个闷葫芦似的！”
一进堂屋，各种打趣的话就像雨点似的砸过来。林娇兰的脸烫得能煎鸡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把脸埋得更深，手指紧紧攥着梁力行的褂子。
梁力行却跟没事人似的，抱着她往炕边坐，黑着脸扫了一圈，眼神里带着点护食的凶，嘴上却说得理首气壮：“我媳妇累着了，你们轻点闹。”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笑炸了。
“听听听听！这还没咋地呢，就护上了！”
“力行哥，你这脸上的得意都藏不住啦！”
“娇兰啊，你可得管管他，别让他太得意忘形！”
林娇兰在他怀里听得一清二楚，又气又笑，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梁力行没躲，反而低头看她，嘴角的梨涡又露出来了，眼神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像是在说：你看，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林娇兰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心里忽然软得一塌糊涂。她抬起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知道啦，我家梁力行最疼我了。”
梁力行的脸“唰”地红了，比刚才还要红，抱着她的手都紧了紧，眼神亮得像山里的太阳。满屋子的笑声更响了，混着窗外的鸡鸣和风吹树叶的声音，把这个清晨搅得热热闹闹，甜甜蜜蜜。
林娇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偷偷笑了。她想，或许这样也不错。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能有这么个又笨又憨、却把她放在心尖上的糙汉，大概是老天爷对她穿成炮灰最大的补偿吧。
至于以后的日子……管它呢，先把眼前这个脸红得像关公的男人“啃”够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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