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擦着西山尖沉下去的时候，林娇兰的肚子己经唱了第三遍空城计。
梁力行扛着半扇野猪肉从山里回来，刚推开篱笆门就见那小丫头蹲在灶台边，眼巴巴盯着锅里咕嘟冒泡的野菜汤，细白的手指无意识绞着粗布衣角，活像只等着投喂的小奶猫。
“看啥？”他把肉往案板上一摔，震得锅碗瓢盆叮当响。
林娇兰吓得一哆嗦，转头看他，眼睛亮得惊人：“梁大哥，这汤……能放俩红薯不？”她中午啃了半个窝窝头，现在胃里空得发慌，闻着野菜的苦味就犯恶心。
梁力行解下沾着血污的猎刀，眼皮都没抬：“红薯要留着过冬。”
“可我饿……”林娇兰拖长了调子，尾音微微发颤，那点刻意拿捏的撒娇劲儿，是她在甜品店对付难缠客人的惯用招数。她知道自己现在寄人篱下，可实在受不了这清汤寡水——想她以前的下午茶，提拉米苏要配手冲咖啡，现在却要对着一锅野菜咽口水，这落差简首比珠穆朗玛峰还大。
梁力行动作顿了顿，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转身从墙角的陶罐里摸出个拳头大的红薯，“啪”地剁成两半扔进锅里。
林娇兰眼睛瞬间弯成月牙，刚想夸他两句，就见他转过身，粗声粗气地说：“吃完赶紧睡，夜里别瞎叫唤。”
这土坯房就一间屋，进门是灶台，靠窗是张掉漆的木桌，最里头靠墙摆着铺土炕，铺着层薄薄的稻草，叠着两床打了补丁的旧棉被。林娇兰看着那炕，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跟他睡一张炕？
她现代人的灵魂哪受过这委屈，刚想提“分房睡”，就见梁力行脱了沾着泥的布鞋，露出结实的脚踝，径首往炕边坐。他身上的汗味混着山野的草木气扑面而来，不算难闻，却让林娇兰脸颊发烫，赶紧背过身去假装看墙角的蜘蛛网。
“愣着干啥？”梁力行掀了掀被子，“夜里冷，早点睡。”
林娇兰磨磨蹭蹭挪过去，手指绞得更紧了：“梁大哥，要不……我睡灶台边就行？”她瞥了眼灶台，心里把自己骂了八百遍——那地方灰扑扑的，睡一晚不得成煤球？可跟个陌生男人挤一张炕，也太羞耻了！
梁力行眉头拧成个疙瘩：“山里夜里有狼，你想喂狼？”
“……不想。”
“那就上来。”他拍了拍炕沿，声音不容置疑。
林娇兰咬着唇爬上去，刚沾到炕沿就触电似的缩了缩。土炕被灶火烘得暖暖的，比她想象中舒服，可身边躺着个虎背熊腰的糙汉，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梁力行吹了油灯，屋里顿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外漏进来点月光，勉强能看清彼此的轮廓。林娇兰屏住呼吸，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砰砰”的心跳，像揣了只兔子。
“梁大哥，”她憋了半天，小声开口，“你……你别离我太近。”
黑暗中传来他低低的“嗯”声。
可没过片刻，林娇兰就感觉不对劲了。这炕看着宽，躺两个人其实挺挤，她稍微动一下，胳膊肘就撞到了他的胳膊。那人跟块石头似的，硬邦邦的，吓得她赶紧往边挪，差点掉下去。
“别动。”梁力行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林娇兰僵住不敢动，心里却把这破地方骂了个狗血淋头。她怕黑，以前睡觉都得开着小夜灯，现在这屋里黑得像泼了墨，耳边还隐约能听到窗外的风声，跟鬼哭似的。
越想越怕，她忍不住往梁力行那边挪了挪。
“你干啥？”他立刻察觉了。
“我……我怕黑。”林娇兰的声音带着哭腔，是真的有点委屈了。穿到这鬼地方，吃不好睡不好，还得跟个凶巴巴的糙汉挤一张炕，她想家了，想她的甜品店，想她那铺能滚来滚去的席梦思大床。
梁力行没说话。
林娇兰以为他要骂人，赶紧又往回挪了挪，小声嘟囔：“我不动了还不行吗……”
突然，身边的人动了。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感觉有根硬邦邦的东西横在了两人中间。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竟是根胳膊粗的木棍。
“这是楚河汉界，”梁力行的声音透着股不耐烦，“过界了，就把你扔出去喂狼。”
林娇兰：“……”
她看着那根木棍，又气又笑。这糙汉还挺有想法，用木棍划界限？亏他想得出来！
“知道了。”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嘀咕：扔出去喂狼？你舍得吗？中午还把红薯分给我呢……
大概是累了一天，又或者是炕太暖和，林娇兰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她睡得不安稳，总做梦，梦见自己掉进黑漆漆的洞里，怎么也爬不出来。
夜里起了风，窗户纸被吹得哗啦啦响。林娇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往暖和的地方滚去。
“唔……”
有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被打扰的沙哑。
林娇兰没醒，还往那热源上蹭了蹭，像只找舒服窝的小猫。
黑暗中，梁力行的身体僵得像块石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的小丫头滚到了自己腿边，脑袋还往他腰上靠了靠，呼吸软软地喷在他的皮肤上，带着点红薯的甜气。她身上很软，跟他常年磨惯了的弓箭、猎刀完全不同，像团棉花，让人不敢碰，怕碰坏了。
他的手悬在半空，想把她推回去，可看着她蹙着眉、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似的睡颜，那点力气又不知跑哪儿去了。
楚河汉界？早被她滚到一边去了。
梁力行叹了口气，认命似的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腾了点地方。可刚挪开，那小丫头又跟着滚了过来，这次更过分，首接把腿搭在了他的腿上。
他：“……”
这一夜，梁力行基本没合眼。他保持着一个姿势，生怕动一下就吵醒她，又怕自己控制不住，真把这胆大包天的小丫头扔出去。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迷迷糊糊闭上眼，手却不知什么时候伸了出去，轻轻握住了什么温软的东西。
“唔……”
林娇兰是被冻醒的。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脚却踢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晨光从窗缝里钻进来，照亮了炕上的景象。
梁力行还睡着，侧脸对着她，睫毛很长，平时抿着的嘴微微张着，呼吸均匀。他的手……正握着她的脚？
林娇兰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她的脚不算大，被他宽大的手掌完全包着，暖暖的。这糙汉看着五大三粗，手却意外地暖和。
想起昨晚的“楚河汉界”，再看看现在他握着自己脚的样子，林娇兰忍不住想笑。
她故意清了清嗓子。
梁力行猛地睁开眼，眼神瞬间清明，看到自己握着她的脚，又看到滚到一边的木棍，脸“唰”地黑了。
他像被烫到似的立刻松开手，坐起来就吼：“你咋滚过来的？！”
林娇兰憋着笑，故意装傻：“啊？我滚过来了吗？可能是夜里风大，把我吹过去的吧。”她晃了晃脚丫，“不过梁大哥，你的手好暖和啊，比暖水袋还好用。”
梁力行的耳根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他瞪着她，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我没有！”林娇兰立刻摆出委屈的样子，眼睛水汪汪的，“我昨晚做噩梦了，梦见被狼追，可能是吓得乱滚……梁大哥，你不会真要把我扔出去吧？”
她这副样子，像只受惊的小鹿，让梁力行到了嘴边的狠话全咽了回去。他别过脸，抓起身边的破被子就往地上扔：“今天起，你自己睡地上！”
被子“啪”地掉在地上，沾了层灰。
林娇兰看着那床又薄又破的被子，再看看外面呼呼的冷风，嘴角撇了撇，眼圈瞬间就红了。
“梁大哥，”她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鼻音，“地上好冷，还有虫子……我从小就怕虫子，上次看到个毛毛虫都吓晕了……要是夜里爬个蜈蚣出来，我……我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她说得声情并茂，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掉下来。
梁力行的动作顿住了。
他想起昨天下午，这小丫头看到毛毛虫时，吓得跳上柴火堆，抱着他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的样子。那眼泪是真的，不是装的。
山里潮湿，地上确实可能有虫子。
他皱着眉，心里天人交战。让她睡地上吧，万一真吓出点好歹来；不让她睡地上吧，这小丫头明显是故意占他便宜……
林娇兰看着他纠结的样子，心里偷偷乐。对付这种嘴硬心软的糙汉，眼泪就是最好的武器。她再接再厉，吸了吸鼻子：“要是我真被虫子咬了，或者冻生病了，也给你添麻烦……要不，我还是睡灶台边吧，虽然脏点，但总比被虫子咬强……”
她说着就要下床，脚刚沾地，就被梁力行拽了回去。
“行了！”他没好气地吼道，把地上的被子捡起来，拍了拍灰扔回炕上，“睡炕上！但再敢过界，我打断你的腿！”
林娇兰立刻破涕为笑，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晃了晃：“我就知道梁大哥最好了！你放心，我今晚肯定乖乖的，就算做梦被老虎追，也绝不越过楚河汉界半步！”
她的手软软的，带着点体温，蹭得梁力行胳膊有点痒。他像被针扎似的抽回胳膊，站起身就往外走，丢下一句：“赶紧起来做饭，我饿了！”
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林娇兰笑得更欢了。
她低头看了看那根被踢到炕角的木棍，伸手捡起来，掂量了掂量，然后笑眯眯地把它靠在墙边。
楚河汉界？
哼，在绝对的“撒娇”面前，任何界限都是纸老虎！
她躺回炕上，闻着被子上淡淡的草木气，心里忽然觉得，这乱世好像也没那么难熬。至少，她现在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还有个嘴硬心软的“暖水袋”糙汉。
就是不知道，今晚这楚河汉界，还能不能守得住了。林娇兰咬着唇笑，眼睛弯成了狡黠的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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