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卷着桂花香钻进李家庄的泥土墙，混着家家户户烟囱里冒出来的炊烟，在村口的老槐树上打了个旋。林晓夏家的院子里，却飘出更勾人的香气——剁碎的红辣椒混着姜末、蒜末在大瓷盆里翻滚，赵铁柱正抡着青石臼捶打，汗珠顺着他小麦色的脖颈滑进蓝布工装，在后背洇出深色的印记，又被风一吹，泛起白花花的盐渍。
“慢点捶，别溅出来。”林晓夏蹲在灶台前翻炒芝麻，铁锅与铁铲碰撞出清脆的叮当声，火苗舔着锅底，把她的侧脸映得红扑扑的。“王姐昨天托人捎信来，说供销社的货一早就卖空了，催着咱们这周再送二十瓶过去。”
王翠花正坐在小马扎上往玻璃瓶里装辣椒酱，闻言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这老太太前些天还拄着拐杖在院子里念叨“女人家抛头露面不像样”，如今却把空瓶擦得比自家吃饭的碗还亮，指腹蹭过玻璃表面，连一点水渍都不放过。她嘴角噙着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柴，火苗“噼啪”一声窜起来：“二十瓶哪够？前天西头张屠户家媳妇来，说要给城里娘家捎十瓶，还说她嫂子在纺织厂上班，厂里的小姐妹都等着尝鲜呢。还有公社小学的王老师，托人来订了五瓶，说配着窝窝头吃，学生们都能多吃两个。”
林晓夏笑着应承，手里的芝麻己经炒得金黄，她熄了火，把芝麻盛进竹筛里晾凉，心里却在盘算。当初试做的五十瓶辣椒酱，本是想趁着秋收后的集市赚点零花钱，没成想凭着“咸淡适中、辣中带鲜”的口感，竟在十里八乡传开了名声。如今竹筐里的订单条子己经攒了厚厚一沓，用麻线捆着挂在房梁上，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像串起的小红灯笼。
“娘，您看这瓶盖总往下掉。”林晓夏指着玻璃瓶口的油纸，那油纸被酱汁浸得半透，边角卷着毛边，“要不咱们去供销社扯点软木塞？用软木塞封得严实，不容易坏，哪怕多走几里路去县城，也得把包装弄好。”
王翠花眼皮一抬，手里的漏斗“当啷”一声磕在瓶口：“那得花多少钱？油纸不也挺好？能省一个是一个。”话虽如此，她却往灶膛里又添了块柴，火光映得满脸通红，连耳尖都透着热，“要不……让柱子去问问？他腿脚快，顺便看看供销社有没有新到的玻璃瓶。”
赵铁柱捶打的动作停了，青石臼里的辣椒碎泛着油亮的红光。他抬起头看林晓夏，眼里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却明明白白带着“我去”的意思。林晓夏刚要点头，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张屠户家的媳妇拎着个竹篮闯进来，粗布褂子上还沾着点猪油星子，嗓门亮得能掀了房瓦：“晓夏妹子！可算找着你了！我那十瓶辣椒酱备好没？我当家的明天要去城里送肉，正好捎上，他说捎带脚的事，不要跑腿钱！”
她这一喊，院子外立刻围拢来七八个妇女，手里都攥着零钱或粮票，裤腰带上别着的布袋子鼓鼓囊囊。有人举着皱巴巴的纸条：“晓夏，我上回订的三瓶，今天能拿不？”有人踮着脚往院里瞅：“给我来两瓶！我家那口子说，拌面条吃着香！”还有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被她娘按在怀里，举着两毛钱奶声奶气地说：“婶婶，我要那个红瓶子的，甜甜的。”
林晓夏赶紧放下铁铲招呼，王翠花也利索地起身收钱记账，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赵铁柱则默默把刚封好的瓶子往高处摞，动作稳当得像座山，生怕碰倒了哪一瓶。人群里突然挤进来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媳妇，是村会计的老婆刘桂香，她捏着鼻子瞥了眼大瓷盆里的辣椒碎，嘴角撇得能挂油壶：“哟，这东西辣乎乎的，呛得人眼睛疼，能当饭吃？我看呐，也就是庄稼人才稀罕。”
张屠户家的媳妇当即就不乐意了，往刘桂香跟前凑了凑：“你懂啥？供销社王姐都说了，这酱比城里百货大楼卖的还地道！上回她侄女来探亲，带了两瓶回去，没过三天就托人来订，说在厂里被抢着分了！”
刘桂香被噎了一下，眼珠子在那些贴着“李家庄辣酱”的玻璃瓶上打转。瓶身上的标签是林晓夏用毛笔写的，字娟秀又有力，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辣椒，看着就喜庆。她磨蹭了半晌，终于从裤兜里掏出五毛钱，往桌上一拍：“那……给我来一瓶。要是不好吃，我可回来找你！”
林晓夏笑着把瓶子递过去：“您放心，要是不合口味，随时来换。”
送走最后一个顾客时，日头己经偏西，把院子里的辣椒架子拉得老长。王翠花数着竹篮里的零钱，手指都在发颤，一会儿把毛票捋齐，一会儿又把块票按顺序排好：“乖乖，这一上午就卖了十五块！比柱子爹当村长一个月的工分还多！早知道这玩意儿这么赚钱，我当年就该多腌点咸菜！”
林晓夏给她递了杯凉茶，自己则走到辣椒架子前，数着筐里剩下的辣椒。红的、绿的、半红半绿的，加起来也就二十来斤。她想起房梁上那串订单条子，突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自家那半亩自留地的辣椒，根本供不上这么大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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