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晒谷场回来，王翠花己经做好了午饭。还是玉米糊糊，配着一碟黑乎乎的咸菜，唯一的变化是多了个窝窝头，硬得能硌掉牙。
“杵着干啥？赶紧吃饭！吃完了跟我去给菜地浇水。”王翠花把一个窝窝头塞到林晓夏手里，语气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林晓夏接过窝窝头，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粗粝的口感剌得喉咙生疼。她前世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也从没吃过这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娘，下午我想去趟供销社。”林晓夏咽下嘴里的食物，开口说道。
王翠花立刻警惕地看着她：“去供销社干啥？家里啥都不缺！”
“我想扯块布，给铁柱做件新衣裳。”林晓夏指了指赵铁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你看他这件都旧了，马上要春耕了，也该添件新的。”
赵铁柱正在埋头喝粥，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嘴里的粥差点喷出来，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用……我、我有衣裳……”
王翠花也愣了一下，随即脸色缓和了些，但还是嘴硬：“他一个大老爷们，穿那么好干啥？能遮风挡雨就行。再说，布票金贵着呢，哪能随便用？”
“娘，您看村里马上要分地了，以后肯定要多干活，穿件结实的新衣裳也有力气不是？”林晓夏笑了笑，语气放软，“我看铁柱那件衣裳袖口都磨破了，再穿下去该露胳膊了。咱们家是村长家，总不能让外人看笑话吧？”
这话算是说到了王翠花心坎里。她这辈子最好面子，尤其在意“村长家”这个身份。她瞥了一眼赵铁柱的袖口，确实磨得厉害，心里便松了口：“布票在我那儿，吃完饭跟我去拿。不过先说好了，就给你一尺布票，做件褂子就行，别想铺张浪费！”
“谢谢娘！”林晓夏立刻应道，心里却暗自盘算。一尺布根本不够做件褂子，王翠花这是故意为难她呢。不过没关系，她手里还有原主攒下的两张一尺的布票，加起来勉强够了。
吃完饭，王翠花不情不愿地给了林晓夏一尺布票，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半天“别乱花钱”，才让她和赵铁柱出门。
从村长家到公社供销社有三里地，全是土路，坑坑洼洼的，走起来很费劲。赵铁柱走在前面，步伐迈得很大，却总是下意识地放慢速度等林晓夏。
“你走慢点，我跟不上。”林晓夏有些无奈地说。她穿的还是原主那双布鞋，鞋底都快磨平了，走在石子路上硌得脚疼。
赵铁柱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脸上有些慌乱：“对、对不起……”
“没事。”林晓夏摇摇头，注意到他手里拎着个竹筐，里面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用布盖着，“你筐里装的啥？”
赵铁柱像是被问住了，眼神躲闪了一下，才小声说：“是、是山货……想、想拿去供销社换点钱……”
林晓夏眼睛一亮。山货？这个年代，山里的东西可是好东西，像蘑菇、木耳、野鸡蛋什么的，在城里很抢手。她刚还在想怎么赚钱呢，这就送上门来了？
“是什么山货？能给我看看吗？”
赵铁柱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竹筐递了过来。林晓夏掀开布一看，里面是半筐晒干的黑木耳，还有几个野核桃，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看就很用心。
“这些能换多少钱？”
“不、不知道……”赵铁柱挠了挠头，“以、以前都是爹拿去换的……”
林晓夏心里有了数。看来这个“傻子”丈夫不仅不傻，还挺能干的，知道上山采山货换钱。她把布盖好，把竹筐递还给他：“这些东西挺好的，肯定能换不少钱。”
赵铁柱听到夸奖，耳根又红了，低下头小声说：“你、你要是喜欢……下次、下次给你采野果子……”
林晓夏忍不住笑了：“好啊。”
两人一路走着，偶尔有路过的村民跟他们打招呼，眼神都带着点好奇。以前原主从不跟赵铁柱一起出门，更别说有说有笑的了。
快到供销社时，林晓夏看到路边有个老汉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小堆红薯，蔫蔫的，看起来不太新鲜。老汉穿着件破棉袄，冻得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念叨着：“换点粮票就行……换点粮票……”
林晓夏停下脚步。红薯在这个年代不算稀罕物，但眼下刚开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金贵得很。这老汉怕是家里快断粮了。
“大爷，您这红薯怎么卖？”她走过去问道。
老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姑娘，你要吗？给我半斤粮票就行，全给你了！”
林晓夏看了看那堆红薯，大概有五斤左右，半斤粮票确实不贵。她从口袋里掏出原主剩下的粮票，里面正好有一张半斤的。
“大爷，这些我都要了。”她把粮票递过去，“您数数，够不够？”
老汉接过粮票，激动得手都抖了：“够！够！太够了！姑娘你真是好人！”他赶紧把红薯装进一个布袋里，塞到林晓夏手里，千恩万谢地走了。
赵铁柱看着她手里的红薯，有些不解：“这、这些红薯不、不好了……”
“没关系，回家蒸一蒸还能吃。”林晓夏掂了掂布袋，“那大爷看着挺可怜的，帮一把是一把。”
赵铁柱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她身边，把她手里的布袋接了过去，拎在自己手里。
到了供销社，里面己经有不少人了。货架上的东西不多，大多是些日用品，像肥皂、火柴、针头线脑之类的，吃的只有散装的盐和几块硬糖，还都得凭票供应。
林晓夏首奔布匹区，那里挂着几种颜色的粗布，大多是蓝色和灰色，只有一种带着小碎花的红色布料，看起来稍微好看点。
“同志，请问这布多少钱一尺？”她指着那块红色碎花布问道。
售货员是个西十多岁的女人，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尺布票，再加两毛五。”
林晓夏心里算了算，她手里有三尺布票，正好够做件褂子，钱的话，原主剩下的毛票加起来有一块多，够了。
“我要三尺，就要这块红碎花的。”
售货员这才抬眼看了她一下，看到她身后的赵铁柱，眼神里闪过一丝鄙夷，但还是拿起剪刀剪下三尺布，又收了布票和钱，把布往柜台上一扔：“拿好。”
林晓夏没在意她的态度，拿起布仔细看了看，布料虽然粗糙，但颜色鲜亮，做件褂子应该挺好看的。
“铁柱，你看这块布怎么样？”她把布递到赵铁柱面前。
赵铁柱凑过来看了看，又飞快地低下头，红着脸说：“好、好看……”
林晓夏笑了笑，把布叠好放进包里。刚想离开，她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货架最上层放着几瓶雪花膏，玻璃瓶装的，上面印着“友谊”两个字。
她心里一动。这个年代的女人都爱用雪花膏，尤其是城里姑娘。原主以前在城里也用过，只是下放后就再也没碰过了。她现在脸上干得都起皮了，确实需要擦点东西。
“同志，那雪花膏多少钱一瓶？”
“一块二，不要票。”售货员说。
一块二！林晓夏倒吸一口凉气。这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相当于普通工人一天的工资了。她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钱，只有一块一了，不够。
“算了，不用了。”她摇摇头，拉着赵铁柱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赵铁柱突然停下脚步，把手里的竹筐往林晓夏怀里一塞，转身就往供销社里跑。林晓夏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他冲到雪花膏货架前，指着那瓶雪花膏跟售货员说了些什么，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和硬币，他数了半天，才把钱递给售货员，拿起雪花膏跑了出来。
“给、给你……”他把雪花膏塞到林晓夏手里，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笑，手心里全是汗。
林晓夏看着手里的雪花膏，又看了看赵铁柱空荡荡的口袋，眼眶突然有点发热。她知道，这瓶雪花膏的钱， probably是他采了好几天山货才换来的。
“你……”她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哽住了。
“你、你脸干……”赵铁柱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娘、娘说，女人要、要擦这个……”
林晓夏吸了吸鼻子，把雪花膏紧紧攥在手里：“谢谢你，铁柱。”
“不、不客气……”
两人往回走，一路上都没说话，但气氛却和来时不一样了。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身上暖洋洋的，林晓夏觉得，这崎岖的土路似乎也没那么难走了。
快到村口时，他们遇到了村支书的女儿李红梅，也就是《春回大地》里的女主角。李红梅穿着一件的确良衬衫，梳着两条麻花辫，看起来洋气又漂亮。她看到林晓夏和赵铁柱，眼神里闪过一丝轻蔑，故意大声说：“哟，这不是村长家的傻儿子和傻媳妇吗？这是去哪儿浪漫了？”
原主以前最怕李红梅，每次见了都躲着走。但林晓夏不怕。
她微微一笑，扬了扬手里的布：“我跟我男人去供销社扯布，给他做件新衣裳。不像某些人，整天游手好闲，就知道说别人闲话。”
李红梅没想到她敢顶嘴，脸色一沉：“你说谁游手好闲呢？我可是在公社帮忙整理文件，是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林晓夏挑眉，“那可真是辛苦你了。不过我听说，公社最近在查‘吃空饷’的事，不知道李同志每天去公社，到底干了多少活啊？”
李红梅的脸瞬间白了。她去公社帮忙确实是挂了个名，大部分时间都在偷懒，这话要是传到公社领导耳朵里，可不是闹着玩的。她狠狠地瞪了林晓夏一眼，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赵铁柱看着李红梅的背影，又看看林晓夏，小声说：“她、她是支书的女儿……”
“支书的女儿也不能随便欺负人。”林晓夏看着他，认真地说，“铁柱，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不用怕，有我呢。”
赵铁柱愣住了，看着林晓夏的眼睛，里面像是有星星在闪烁。他用力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回到家时，王翠花正在院子里喂猪，看到他们回来，立刻问道：“布扯了？没乱花钱吧？”
“扯了，就买了布，没乱花钱。”林晓夏把布拿给她看。
王翠花看了看布的颜色，皱了皱眉：“买这么艳的红布干啥？一个大老爷们穿红的，像什么样？”
“娘，这布结实，而且红色喜庆。”林晓夏解释道，“再说，铁柱还年轻，穿点鲜亮的颜色怎么了？”
王翠花被噎了一下，没再说话，转身继续喂猪去了。
林晓夏把红薯放进厨房，又把雪花膏小心翼翼地收进自己的柜子里，才拿着布回到房间。她找出原主剩下的针线，打算趁着晚上有空，把褂子裁出来。
刚拿起剪刀，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王翠花和村长李建国的争吵声。
“……我不同意分地！咱们家是村长家，要是分了地，以后谁还听你的？”王翠花的声音尖锐刺耳。
“你懂个屁！”李建国的声音低沉而愤怒，“这是上头的政策，你不同意有用吗？再说，分地对大家都好，能让老百姓吃饱饭，这有什么不好的？”
“好什么好？以前挣工分，好歹有个保障，分了地，要是遇到天灾人祸，颗粒无收，那不得饿死？”
“你就是思想保守！我看你是怕以后没人给你拍马屁了！”
“李建国你个老东西！你敢这么说我？”
林晓夏放下剪刀，走到窗边往外看。只见李建国气得脸色铁青，王翠花则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引得邻居都来看热闹。
赵铁柱站在一旁，急得手足无措，想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林晓夏叹了口气。看来，这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行，不仅在村里有阻力，在这个家里，阻力也不小啊。
她推开房门走出去，对王翠花说：“娘，您先起来，地上凉。有话好好说，吵解决不了问题。”
王翠花看到她，像是找到了撒气筒：“你个小贱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要不是你，我能气成这样？”
“娘，分地是政策，谁也改变不了。”林晓夏没生气，语气平静，“您与其在这儿生气，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把地种好。咱们家劳力足，要是种得好，收成肯定比别人家多，到时候您想买什么没有？”
这话像是点醒了王翠花。她停止了哭闹，抬头看着林晓夏：“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林晓夏点头，“铁柱年轻力壮，您和爹也能干，咱们家肯定能种好地。再说，支书说了，除了交公粮，剩下的全归自己，到时候咱们不仅能吃饱，还能把多余的粮食卖了换钱，给您扯块新布做衣裳，给爹买好酒喝，不好吗？”
王翠花的眼睛亮了。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穿件新衣裳，喝上好酒。她看了看李建国，又看了看赵铁柱，犹豫了一下，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那……那也得选块好地！”
李建国见她不闹了，松了口气，瞪了她一眼：“这还用你说？晚上开村民大会，我肯定会争取的！”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了。林晓夏回到房间，继续裁布。窗外，赵铁柱正在帮李建国劈柴，父子俩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关系不错。
林晓夏看着手里的红碎花布，心里暗暗想：分地只是第一步，她的暴富人生，就从这件褂子开始吧。
夜幕降临，李家庄的晒谷场又热闹起来。村民们提着马灯，聚在一起讨论分地的事。李大山拿着账本，一条一条地念着村里的土地情况，然后按照人口和劳力，开始划分土地。
争吵声、议论声此起彼伏，首到半夜才总算把地分完。村长家分到了五亩好地，都是肥沃的黑土地，王翠花这才彻底消了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林晓夏站在人群中，看着村民们或兴奋或疲惫的脸，知道从明天起，李家庄的日子，就要不一样了。
而她的日子，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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