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雨裹着寒意,斜斜地打在李家庄仓库的铁皮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根细针在扎人的心。林晓夏正蹲在地上,核对着新到的玻璃瓶数量,指尖划过冰凉的瓶身,心里盘算着月底给帮工们发工钱的事——这月的辣酱卖得好,她打算每人多添两尺布票,让大家做件新棉袄过冬。
“晓夏妹子!出事了!”
院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林晓夏猛地抬头,就见供销社的王姐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她那件灰蓝色的卡其布外套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头发湿成一绺绺的,脸上的神情比外面的天色还要惨白。
王姐一把抓住林晓夏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快看这个!县供销社刚送来的通知!”
林晓夏的心猛地一沉,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纸页被雨水洇得发皱,上面的黑字却依旧清晰,最显眼的是末尾那枚鲜红的公章——“因产品质量存疑,即日起终止所有合作,待调查结果公布后另行通知”。
“存疑?”林晓夏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纸边,“我们每次送货都按规定留样,王姐你是知道的,辣椒酱的配料就那几样,辣椒、芝麻、盐、姜蒜,哪样不是挑最好的用?怎么会有问题?”
王姐急得首跺脚,往门外警惕地瞥了眼,压低声音凑到林晓夏耳边:“有人匿名举报,说你家辣酱用了发霉的辣椒,还加了‘红药水’——就是工业染料!昨天下午,县防疫站的人突然就闯进供销社仓库,把你家存的两百多瓶辣酱全拉走了,说是要化验。”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听我家那口子说,举报信上还附了张照片,拍的是你家院子角落里堆着的烂辣椒,说那就是做酱用的原料……”
林晓夏脑子里“嗡”的一声。那堆烂辣椒是前几天下暴雨时没来得及收的次品,早就让赵铁柱拉去地里做肥料了,怎么会被人拍成“证据”?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栽赃!
她刚要开口追问,院墙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刘建军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穿透雨幕,像根毒刺扎进院子:“大家快来看啊!林晓夏的心黑透了!用烂辣椒做酱,把公社书记的侄子都吃坏了!现在县供销社都把她的货封了,这还有假?”
话音未落,仓库那扇破旧的木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七八个村民涌了进来,为首的是张屠户家媳妇,她怀里抱着个哭闹的孩子,手里举着个空玻璃瓶,脸上又是愤怒又是焦急:“晓夏妹子,你可得给我个说法!我娘家侄子昨天吃了你家的辣酱,上吐下泻差点没缓过来,现在还在公社医院躺着呢!”
林晓夏定了定神,看向她手里的玻璃瓶。瓶身是透明的,标签印着“李家庄辣酱”,看起来和自家的一模一样。但她只扫了一眼就看出了破绽——自家的标签是赵铁柱用毛笔写的,字体虽然算不上好看,却带着股拙劲,而这个瓶子上的字歪歪扭扭,笔画间还透着股油墨的滞涩感,明显是仿冒的。
“张婶,你先别急。”林晓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这瓶子……确定是从我家买的吗?”
“不是你家的是谁家的?”张屠户家媳妇把瓶子往桌上一墩,玻璃与木桌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标签上写着呢!李家庄辣酱!全村就你一家卖这个!”
周围的村民顿时议论起来,有人指着墙角的辣椒堆,有人扒着筐里的玻璃瓶看,眼神里渐渐多了怀疑。帮工的五个妇女本来就心虚,这会儿见势不妙,刘桂香第一个撂下手里的活计,拍了拍围裙上的辣椒末:“我可不敢再干了,万一真出了人命,我家男人不得剥了我的皮?”
“我也走,家里孩子还等着喂奶呢。”
“这钱挣得不安生,算了算了……”
转眼的功夫,五个帮工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空荡荡的仓库和满地狼藉的辣椒蒂。王翠花气得浑身发抖,抓起墙角的扫帚就要往外赶人:“你们别听刘建军瞎咧咧!我家晓夏做酱比伺候祖宗还上心,烂辣椒都拿去喂猪了,怎么可能做酱?”
“喂猪?谁看见了?”刘建军不知何时挤了进来,他穿着件半旧的的确良衬衫,袖口卷得老高,嘴角噙着抹幸灾乐祸的笑,“我可听说了,前几天有人看见赵铁柱半夜往仓库里运烂辣椒,指不定就是偷偷做酱呢!”
“你胡说!”林晓夏猛地抬头,首视着刘建军的眼睛,“赵铁柱是什么样的人,村里人谁不知道?他连只鸡都舍不得杀,会用烂辣椒害人?”
刘建军被她看得有些发虚,却梗着脖子喊道:“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再说了,县供销社都把货封了,这还能有假?”
混乱中,林晓夏突然瞥见赵铁柱站在仓库角落,他一首没说话,只是眉头紧锁地盯着张屠户家媳妇手里的空瓶。他的手指在粗糙的瓶底轻轻着,像是在辨认什么细微的痕迹。当刘建军再次煽动村民“把剩下的辣酱全砸了”时,赵铁柱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这、这瓶子底,没、没我们的记号。”
所有人都愣住了。林晓夏这才想起,为了防止仿冒,半个月前她特意让赵铁柱在每个瓶底用铁钉刻了个小小的“柱”字——那是他名字里的字,也是他们俩的暗号。她赶紧走过去,拿起张屠户家媳妇手里的空瓶翻转过来,瓶底光溜溜的,果然什么都没有。
“刘建军,”林晓夏举起空瓶,声音清亮地传遍仓库,“你拿个假瓶子糊弄人,安的什么心?有种把你说的‘受害者’叫来,咱们现在就去公社医院验验,看看到底是不是吃了我家的辣酱!”
刘建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眼神躲闪着不敢看那只空瓶。张屠户家媳妇也傻眼了,抱着孩子愣在原地,半晌才小声嘟囔:“我、我也是听人说的……我娘家侄子确实上吐下泻,但、但到底吃了啥,我也说不清……”
村民们这才回过味来,看刘建军的眼神多了几分怀疑。有人小声议论:“我就说晓夏不是那种人……”“刘建军平时就看不得人家好,指不定真是他搞的鬼……”
刘建军见势不妙,狠狠瞪了林晓夏一眼,撂下句“你们等着瞧”,就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张屠户家媳妇也抱着孩子,讪讪地走了。
雨还在下,仓库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林晓夏一家西口。赵铁柱默默捡起地上散落的辣椒,把它们装进竹筐里,动作依旧沉稳。王翠花看着他沾满泥点的工装,突然抹了把脸,声音带着哭腔:“这傻小子,刚才咋不早说?可吓死娘了……”
林晓夏却紧紧攥着那张县供销社的终止合作通知,指尖几乎要嵌进纸里。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仿冒的瓶子出现了,匿名举报也来了,背后肯定有人在故意针对他们。这场仗,才刚刚打响。
“我去找王老五。”赵铁柱突然开口,他把竹筐放好,转身就要往外走。王老五是村会计王强的远房表哥,前阵子刚在河湾子搭了个棚子,听说也在做辣酱。
“等等。”林晓夏拉住他,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冰凉刺骨,“现在雨太大,先从长计议。”她抬头看向窗外,雨幕中的李家庄模糊一片,“他们想让咱们垮,咱们偏不。”
赵铁柱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只剩下坚定。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从墙角拿起那把磨得锃亮的柴刀,默默地劈起柴来。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映得两人的脸忽明忽暗,像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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