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交会开幕前三天，阳光难得地穿透了云层，却照不进医院病房里的沉重。林晓夏正在给赵铁柱读外商资料，他的气色好了些，己经能说几个简单的词，只是右手依旧不能动，吃饭喝水都得靠她喂。
“德……德国……客户……要……有机认证……”赵铁柱的声音还很沙哑，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半天，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己经在办了，周厂长昨天把材料寄去北京了。”林晓夏喂他喝了口温水，用纸巾擦了擦他的嘴角，“你别操心这些，好好养着，等广交会结束，咱们就去北京。”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推开，陈世安带着个穿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上的古龙水味和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混在一起，显得格外刺鼻，手指上的翡翠戒指在阳光下泛着油腻的光。
“林厂长，打扰了。”陈世安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眼睛却在病房里扫来扫去，最后落在赵铁柱苍白的脸上，“听说赵先生身体不太好，特意来看看。这位是我的律师，王律师。”
王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面无表情地递过一份文件：“林女士，这是股权转让协议，我们陈总愿意以双倍价格收购贵公司51%的股份。”
林晓夏还没说话，病床上的赵铁柱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左手死死指着陈世安，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嗬嗬”声。
“看来赵先生不太欢迎我们。”陈世安耸耸肩，像是没看到赵铁柱的愤怒，“林厂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赵先生这病，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广交会你们肯定是参加不了了。与其让厂子烂在手里，不如卖给我，你拿着钱陪他去治病，多好。”
“不需要。”林晓夏站起身，挡在病床前，像只护崽的母狮，“我们的生意好得很，不劳陈先生费心。”
“是吗？”陈世安从公文包里掏出几张照片，摔在床头柜上，“有人告诉我，你们为了赶广交会的货，用了过期的辣椒和豆瓣酱。你看，这照片拍得多清楚。”
照片上，仓库角落里堆着几筐发霉的辣椒，上面还印着林赵食品有限公司的logo。林晓夏的心猛地一沉——那些变质原料是前几天发现的，她当即就让周厂长销毁了，怎么会有照片？
“这些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我们早就处理了。”林晓夏的声音冷得像冰，“检测报告可以证明我们的产品没有问题。”
“谁会信你的报告？”陈世安捡起照片，抖了抖，“我己经跟几家媒体打过招呼了，就等广交会开幕时爆料。到时候，别说出口订单，怕是国内的超市都不敢卖你们的辣酱了。”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哦对了，我还听说，村里有人在传，你们卷了工人的工资，准备跑路去香港？”
林晓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清醒了几分。她看着陈世安那张得意的脸，突然明白了——变质原料是他放的，村里的谣言也是他传的，他就是想趁赵铁柱病重、广交会在即的节骨眼，逼他们交出公司。
“你想怎么样？”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很简单，签了这份协议。”陈世安把笔递到她面前，“51%的股份，我给你双倍的价钱，足够你带赵先生去美国治病了。”
“做梦！”林晓夏打掉他的手，钢笔“哐当”掉在地上，“我们的厂子，是靠一筐筐辣椒、一瓶瓶辣酱挣出来的，不是谁想用几个臭钱就能买走的！”
陈世安的脸色沉了下来，收起协议冷笑一声：“林厂长，别给脸不要脸。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要是看不到签字，就等着看你们的厂子身败名裂吧。”
他转身要走，却被赵铁柱用尽力气拽住了衣角。赵铁柱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嘴唇哆嗦着，终于挤出几个字：“滚……滚出去……”
陈世安嫌恶地甩开他的手，整理着被拽皱的西装：“不知好歹。”
病房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赵铁柱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心电监护仪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别气，别气……”林晓夏赶紧按住他的肩膀，给他顺气，“跟这种人生气不值当。”
赵铁柱抓住她的手，眼神里满是担忧，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像是在说“广交会”。
“我知道，我知道广交会重要。”林晓夏的眼泪掉了下来，落在他手背上，“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那天下午，林晓夏给村里打了个电话。村支书在那头唉声叹气：“晓夏啊，刘建军那伙人到处说你们要卷钱跑路，还说赵厂长的病是装的，就是为了骗工人的血汗钱。我己经让广播喇叭辟谣了，可架不住有些人瞎传啊。”
“叔，谢谢您。”林晓夏的声音有些哽咽，“您告诉大家，等我从广州回来，就给每个人涨工资，绝不食言。”
挂了电话，她看着病床上昏睡的赵铁柱，突然觉得一阵无力。一边是丈夫岌岌可危的病情，一边是苦心经营的事业，她像站在钢丝上，往前一步是悬崖，往后一步也是深渊。
夜里，她趴在床边打盹，恍惚中感觉有人在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睁开眼，看到赵铁柱醒了，正用左手笨拙地给她盖毯子。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哼着什么调子。
林晓夏凑近一听，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是当年的军歌：“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待到春风传佳讯，我们再相逢……”
她突然明白，这个男人就算在梦里，也惦记着他的战友，惦记着他的责任。他把对国家的忠诚，对战友的承诺，都化作了对这个厂子、对这些工人的担当。
第二天一早，林晓夏做了个决定。她给北京301医院打了电话，把手术推迟到广交会结束后；又给周厂长和陈阳开了视频会议，把样品运输、展位布置、外商接待的事一一安排妥当。
“周厂长，原料仓库你多盯点，每天都要检查，别再让人钻了空子。”林晓夏看着屏幕里两鬓斑白的周厂长，“村里的谣言，麻烦您多跟大家解释解释，就说我林晓夏保证，绝不亏待任何一个工人。”
“晓夏你放心，厂里有我呢！”周厂长拍着胸脯，“你在广州好好干，争取多拿点订单回来！”
“陈阳，你跟我去广州。”林晓夏转向屏幕里的年轻人，“你的口才好，又懂点外语，外商那边就靠你了。”
“姐，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陈阳的眼里满是干劲，“赵哥那边……”
“他有医生照顾，没事的。”林晓夏强装镇定，“我们得让他知道，他守护的阵地，我们也能守住。”
挂了电话，她走到病床前，握住赵铁柱的手，他的手还是很烫，却比昨天有力了些。
“铁柱，我跟你商量个事。”林晓夏的声音很轻，“广交会我替你去，你在这儿好好养病，等我回来，咱们就去北京做手术，好不好？”
赵铁柱缓缓睁开眼，看着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突然用左手紧紧回握住她的手。他的眼神很亮，像是有星星落在里面，轻轻点了点头，眼角滑下一滴泪，落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林晓夏知道，这场仗，她必须赢。为了赵铁柱，为了那些等着发工资的工人，也为了他们用血汗浇灌出来的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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