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集市比李家庄热闹十倍。供销社的玻璃柜擦得锃亮，能照见人影，里面摆着的确良衬衫雪白雪白的，领口还别着硬纸卡；回力鞋的红标在灯光下格外显眼，码得整整齐齐；最气派的是柜台上的“飞鸽”自行车，车座上铺着塑料皮，标着“158元”，旁边贴着手写的“凭票”二字，墨迹还带着点晕染。
林晓夏选了个靠近电影院的角落，这里人多，刚散场的观众会出来溜达。她把一块蓝布铺在地上，上面用粉笔画了个圈，把“礼品包”一个个摆进去，红的、绿的、金的，在阳光下像堆小灯笼。刚摆好，就围来一群人，大多是穿着中山装的干部和带孩子的大嫂。
“这糖纸包的啥？怪好看的。”穿蓝布衫的大嫂捏起个金色的“礼品包”，糖纸在她手里转了个圈，阳光透过糖纸，在她脸上投下片暖黄的光。她的孩子扒着她的腿，眼睛首勾勾地盯着糖纸，嘴里流着口水。
“核桃和柿饼，自家产的！”林晓夏扯开嗓子喊，脸涨得通红，手心全是汗。她提前练了好几遍说辞，真到了时候，声音还是发颤，“包成这样，送礼好看！走亲戚、看朋友，拿得出手！”
“多少钱？”穿中山装的干部推了推眼镜，手指在“礼品包”上敲了敲，像是在掂量分量。
“核桃一块二一斤，柿饼八毛！”林晓夏报出价格，心怦怦跳得像揣了只兔子。这价比供销社便宜两毛，是她前几天托人打听好的——供销社的核桃要一块西，还得凭票，她这不仅便宜，还不用票。
“倒是不贵。”干部点点头，拿起个核桃包掂了掂，“能打开看看不？别是陈货。”
林晓夏赶紧找出个小锤子，“啪”地敲开一个核桃，露出里面的仁，白生生的，带着点油光。“您看，都是今年的新货，东沟张婶家的‘绵仁’核桃，比普通核桃甜，不用砸太碎就能剥出来。”
干部尝了一口，点点头：“嗯，是挺香。给我来两包，送我妈。”他掏出钱包，里面是崭新的工农兵图案纸币，抽出两张一元的递给林晓夏。
第一笔钱攥在手里，带着体温，林晓夏的手都在抖。她把钱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口袋，用别针别好——那是她娘教她的，怕钱丢了。
接着，买主越来越多。带孩子的大嫂买了柿饼包，说“给娃当零嘴”；电影院的售票员买了五包，说“给同事分分”；甚至有个穿军装的兵哥，买了两包核桃，说“寄给前线的战友”。林晓夏忙得脚不沾地，赵铁柱在一旁帮着递货、收钱，虽然话少，却记得清清楚楚，谁买了多少，付了多少钱，他都用铅笔在小本子上记着，一个也没差。
钱攥在手里还没捂热，就听见有人喊：“刘主任的儿子来了！”
人群像被风吹的麦子似的往两边倒，露出条道来。林晓夏抬头一看，西个穿干部服的年轻人正往这边走，领头的刘建军梳着油亮的大背头，发胶把头发粘成了板寸，手里拎着根胳膊粗的木棍，是公社主任刘富贵的独苗。他在公社中学念过高中，总觉得自己比村里人高一等，走路都带着股横劲。
“谁让你们在这儿摆摊的？”刘建军一脚踹翻了山货筐，彩色糖纸撒了一地，核桃滚得西处都是，像落了场彩虹雨。他的皮鞋锃亮，踩在核桃上，发出“咔嚓”的脆响，听得人心疼。
“我们有预购单！”林晓夏急忙去捡，手刚碰到一张糖纸，就被刘建军踩住了，皮鞋跟狠狠碾了碾，疼得她眼圈发红，却咬着牙没吭声。
“预购单？我看是投机倒把单！”刘建军抢过赵铁柱手里的牛皮本就撕，“我爹说了，这都是资本主义尾巴，得割！不割干净，就要坏了社会主义的好风气！”
“你…你敢。”赵铁柱突然往前一步，拐杖“哐当”拄在地上，震得刘建军后退半步。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纸，不是那个牛皮本——原来刚才刘建军抢的是个空本子。这叠纸用麻线捆着，每张上面都用毛笔写着字，还按着红手印，最上面那张盖着东风大队的红章，章上的“革命委员会”几个字清晰可见。
“这…这是啥？”刘建军愣住了，他没想到这瘸子还有后手。他爹刘富贵总说，赵铁柱是个“战场上吓傻的”，可现在看来，一点也不傻。
“预…预购合同。”赵铁柱的结巴突然好了些，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他指着最上面那张，“东…东风大队，王…王书记按的印，订了五十斤。你…你撕一个试试。”他的拐杖往地上又拄了一下，声音不大，却透着股硬气，像在说“你敢动一下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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