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帝的突然出现，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将沈铎心头那滔天的杀意浇灭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恐慌。他那只按向腰间佩剑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的惊怒与杀意迅速褪去，换上一种被撞破的狼狈和强自的镇定。
“陛……陛下！”沈铎反应极快，立刻收回手，顺势深深躬下身去，姿态恭谨无比，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臣惶恐！老臣奉皇后娘娘懿旨前来探望沈贵人病情，见贵人似有不适，情急之下欲近前查看，惊扰圣驾，万死！”他避重就轻，将方才那瞬间爆发的杀机，轻描淡写地说成是“关切”。
然而，永昭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地钳制着他，根本不为所动。帝王的视线越过沈铎僵硬的脊背，落在软榻上的林晚身上。
林晚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摊开的掌心向上，那几片深紫色的毒花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颤抖，仿佛真的被沈铎方才那狂暴的杀意吓得不轻。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永昭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盛满了惊魂未定、劫后余生的恐惧，以及……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控诉。
她颤抖着手指，再次指向自己掌心的花瓣，然后，目光如同泣血的刀刃，缓缓移向躬身不敢抬头的沈铎！无声的指控，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永昭帝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落在那妖异的花瓣上，瞳孔骤然收缩！紫罂粟！他虽非医者，但身居帝位，对这等宫廷禁物岂能不知？！再联想到方才撞见沈铎那意图拔剑的举动，以及林晚那指向沈铎腰间的动作（高德全早己将静怡轩内外的异常，包括林晚在树皮上刻画的符号含义，密报于他）……
一个清晰的、令人震怒的链条瞬间在永昭帝脑中形成！沈铎！沈家！竟敢将手伸向他的皇嗣？！用这等阴毒之物！
“查看？”永昭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雷霆之怒，震得整个殿宇嗡嗡作响，“沈铎！你当朕是瞎子吗？！”他一步踏入殿内，玄色的袍袖带起一阵冷风，“你腰间悬的是何物？这哑女掌中又是何物？！你方才，是想拔剑‘查看’，还是想杀人灭口？！”
“陛下息怒！”沈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老臣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这哑女……这沈贵人她……她神智不清，胡言乱语！这花瓣……老臣实在不知从何而来！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请陛下明察！”他声嘶力竭，试图将水搅浑。
“栽赃陷害？”永昭帝怒极反笑，他猛地一甩袖袍，指向窗外，“那撷芳苑别殿的地穴封堵，也是栽赃陷害？！皇后赐下的‘玉容草’，实为剧毒‘醉仙桃’，也是栽赃陷害？！”他每问一句，声音就冷厉一分，帝王的怒火如同实质的岩浆，汹涌澎湃！
沈铎浑身剧震，冷汗瞬间浸透了蟒袍内衬！陛下……陛下竟然连地穴封堵和醉仙桃之事都知晓了？！他猛地抬头，看向软榻上的林晚，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怨毒和难以置信——是这个哑女！一定是她！她做了什么？！
“高德全！”永昭帝不再看跪地颤抖的沈铎，厉声喝道。
“奴才在！”高德全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躬身应道。
“即刻带人，搜查撷芳殿五皇子寝处！给朕仔仔细细地搜！尤其是随身之物！”永昭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再传朕口谕，着内廷侍卫，封锁昭阳宫！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违者，格杀勿论！”
“遵旨！”高德全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陛……陛下！”沈铎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再无半分血色！封锁昭阳宫？！搜查五皇子寝殿？！陛下这是要彻底撕破脸了！他沈家……危矣！
永昭帝的目光如同看死人一般，冰冷地扫过跪伏在地、抖如筛糠的沈铎。他不再理会，大步走向软榻。
林晚看着永昭帝一步步走近，那如山般沉重的帝王威压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攥紧了掌心的花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因虚弱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永昭帝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他伸出手，却不是安抚，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猛地攥住了林晚那只摊开着花瓣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啊……”林晚痛得闷哼一声，被迫抬起头，对上永昭帝那双燃烧着怒火、探究和某种深不可测情绪的眼睛。他死死地盯着她，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刺穿她的灵魂，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铁锤砸落：
“告诉朕，你到底是谁？！”
手腕的剧痛和那首刺灵魂的质问，让林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看着永昭帝眼中翻涌的狂怒、猜忌，以及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对真相的渴求。腹中那不该存在的骨血仿佛也在这一刻苏醒，带来一阵剧烈的翻搅。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哑气音，那是毒哑的喉咙在极度痛苦和压力下徒劳的挣扎。她不是沈如霜！她想嘶喊！她想控诉！她想告诉眼前这个仇人，她是林晚！林家满门三百一十七口血债的幸存者！她指着他腰间的蟠龙玉佩，想告诉他，那是凶手屠戮她全家的信物！
然而，她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无声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出眼眶，混合着屈辱、仇恨和绝望，滚烫地滑过她苍白冰冷的脸颊。那泪水，是她此刻唯一的语言，控诉着沈家的罪恶，控诉着这吃人的深宫，也控诉着这荒谬而残酷的命运！
她不是沈如霜！她是林晚！林家含冤待雪、血海深仇未报的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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