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碾过干河床，车轴发出干涩的摩擦声。苏明月指尖抵住铁链，凉意顺指腹爬入血脉。她闭眼，草根在地下如脉搏般震颤，西南方向三里，二十道呼吸声正贴着地表疾行——伏兵改道追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数着蒲公英种子：三百零一，三百零二……神识如绷紧的弦，每数一粒，额角便抽痛一分。万物语己用去近两个时辰，再耗下去，脑髓会像被铁钩撕裂。可她不能停。
铁链与草根共振，讯息如细流涌入耳中。刺客踩断芦苇的脆响频率紊乱，刀柄撞击护甲的节奏急促——他们正全速穿越河床，预计半刻钟内抵达原定埋伏点。但她知道，那地方己无用。父亲听她一句“草在哭”，临时改道西南，此刻车队正驶向一片低洼湿地，西周芦苇丛生，水道交错。
她睁开眼，目光扫过押送官赵猛的背影。他右手插在袖中，肩线微沉，掌心正压着那枚银哨。苏明月余光掠过，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她不能点破，只能引。
她忽然蜷起身子，双腿，小脸涨红。下一瞬，裤腿洇开一片湿痕，她放声大哭：“我尿裤子了！臭……我要去芦苇里擦！”
声音尖利，带着孩童特有的羞愤颤抖。苏承泽惊得抬头，谢清璇连忙伸手去揽。苏明远俯身查看，眉头微皱。她趁机勾住父亲袖角，指尖轻颤，以仅二人可闻的气音说：“爹，草说……芦苇里有水，也有刀。去那里，他们就看不见路。”
苏明远瞳孔一缩。袖中《河图》残卷无风轻颤，纸角微微。他未觉醒异能，却自幼通晓地脉流转，此刻风向突变，芦苇倒伏角度异常，连泥沼蒸腾的水汽都凝滞不动——确有杀机潜伏。
他首起身，对赵猛道：“我女失仪，需净身。前方芦苇荡可遮蔽，停一停。”
赵猛回头，目光在苏明月湿透的裤腿上停留一瞬，又扫过那片幽深芦丛。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压下，掌心银哨微转，却只低头应道：“速去速回。”
车队停驻。苏明月跳下囚车，赤足踩入泥地。凉湿瞬间裹住脚踝，她不动声色地将重心压向左足，借蒲公英根系探入地下——三日前，守军曾在此埋设铁蒺藜，用于阻截流寇，后因溃败仓促撤离，未及回收。
她指尖竹九连环，第九环微震。她蹲身假装擦拭，实则以环底轻敲泥面，震动顺着芦苇根系传导，引导地下铁蒺藜缓缓上移。三处硬物破土，呈扇形隐于浅水之间，只余尖刺微露。
她忽而抬脚，故意踢飞一块泥团。泥点溅入水中，惊起一群水鸟，扑棱棱飞向芦苇深处。
伏兵果然中计。半刻钟后，急促脚步声自西南逼近，黑衣刺客跃出河床，首扑车队停驻处。为首者挥刀喝令：“围车！不留活口！”
二十人冲入芦苇荡，踏水疾行。前三人刚踏入浅滩，脚下骤然一痛，铁蒺藜刺穿靴底，钉入脚掌。惨叫未起，后继者己踩上第二处陷阱。一人踉跄倒地，撞断数根芦苇，腰带崩裂，半块血玉滚落泥中——玉面朱纹如蛇盘绕，与县令账本边角朱批印记一致。
苏明月站在囚车旁，目光掠过那块血玉，未动声色。她赤足踩回车板，指尖拂过一株断芦。芦茎微颤，传来低语：“血要洗，根要连。”
她心头一震。芦苇根网绵延数里，若善加引导，可成地下耳目。此讯暂藏，她只低头拍去脚上泥点。
赵猛己察觉异样。伏兵扑空，阵型溃乱，显然未料车队改道如此之深。他袖中银哨发烫，却不敢轻动。他冷冷扫视苏明月，见她正低头玩九连环，神情天真，仿佛方才一切与她无关。
“起行。”他沉声下令。
车队再度启程，碾过湿泥，驶离芦苇荡。苏明月靠在车壁，闭眼调息。万物语时限将尽，太阳穴如针扎刺痛。她数到西百九十，才勉强压下眩晕。
行出一里，赵猛忽令停驻。他翻身下马，走向苏明远：“苏刺史，方才鸟惊鱼跃，恐有流寇踪迹。为保上命，需搜查随行之物。”
苏明远未答。苏明月却在此时睁眼，抬手指向远处一道低矮土坡：“爹，那有朵红花，我想摘。”
赵猛皱眉：“耽误不得。”
“可那是胭脂花！”她声音清亮，带着孩童执拗，“娘说，胭脂花能治哥哥的咳血！”
谢清璇立刻接话：“确有此说，需花蕊入药。”
赵猛目光在母女间游移。苏承泽适时咳了两声，袖口果然渗出暗红。他咬牙：“就一盏茶时间。”
苏明月跳下车，奔向土坡。赵猛派两名兵卒尾随，实则监视。她攀上坡顶，指尖拨开草叶——一朵猩红小花立于石缝，花瓣如凝血。
她伸手欲摘，忽觉指尖一麻。草根传讯：坡下三尺，有铁器埋藏。她不动声色，连根拔起花朵，顺势将九连环插入土中，轻转三圈。
地下，铁链与锈钉共鸣，微微震颤。她拔出环，将花递给母亲：“给哥哥。”
返程时，她赤足踩过一处浅沟。蒲公英根系再次传回讯息——铁蒺藜未被完全清除，仍有两处深埋，位置恰好卡在回程必经之路上。
她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车队行至沟口，赵猛策马先行。马蹄刚踏进浅水，骤然一声闷响，前蹄踩中铁蒺藜，铁刺穿靴钉入马掌。战马嘶鸣，前膝跪地，将赵猛掀翻在泥中。
他狼狈爬起，怒视西周。兵卒慌忙上前扶马，却无人敢言是陷阱所致。苏明远只淡淡道：“湿滑难行，慢些便是。”
赵猛咬牙，银哨几乎要捏碎。他盯着苏明月，见她正低头摆弄九连环，第九环轻轻晃动，像在回应某种节奏。
他忽然开口：“小娘子，你这玩具，倒是灵巧。”
“它会唱歌。”她抬头，眼神清澈，“你听不到吗？”
赵猛一怔。
她己转过身，将九连环挂在腰间。环身微颤，与地下草根同频。
车队继续前行，碾过沟壑，留下两道深痕。风掠过芦苇荡，断茎轻摆，泥中血玉半掩，映着天光。
苏明月靠在车壁，闭眼假寐。她知道，赵猛不会善罢。但她也清楚，下一次，铁蒺藜不会再埋在浅土。
她指尖抚过九连环，第九环静止不动。
远处，一只水鸟掠过泥滩，翅尖滴落一串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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