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炸响，一粒松脂滚落炭堆，溅起细碎火星。苏明月仍倚在担架上，指尖压着怀中虎符，指节泛白。她未睁眼，耳廓却微动——藤蔓根系传来细微震颤，非风所致，是人息扰动草根，正自营地西北角逼近。
她轻咳两声，苏承泽立刻会意，抓起柴枝投入火堆。火焰腾起，热浪扭曲了夜色。她闭目凝神，万物语悄然铺展，顺着篝火旁几株老松的根系探去。树皮渗出黏稠松脂，她以意念轻引，令其缓缓滴落火心。
松香骤浓，如帷幕垂下，弥漫在风中。那股窥探的气息滞了一瞬，随即退却，隐入荒草深处。
火势渐稳，苏父低声唤妻：“清璇，今日事己了，该说的，也该说了。”谢清璇沉默片刻，指尖捻着一缕发丝，目光落在女儿帐帘上。
苏明月悄然将九连环滑出袖口，竹节触地，轻轻搭在帐外一株枯藤根部。藤蔓如耳，将话语一丝丝传入她心神。
“二十年前那场火……”苏明远声音低沉，“若非药王谷旧人相救，我与清璇早己葬身宫阙。你可还记得那夜，火势自东华门起，一路烧至含元殿，整座洛阳城如熔金倾覆。”
谢清璇呼吸微滞，指尖一颤。帐外一株枯草根系骤然震颤，草脉深处，竟浮出断续低语——“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苏明月猛然睁眼。那是《洛神赋》残章，前世觉醒时苜蓿草唱诵之音，如今竟因母亲情绪波动，自枯草中重现。
她左眼角泪痣微烫，映着火光，似有星云初旋。她不动声色，只将九连环微微调整角度，令藤蔓传导更清晰。
“药王谷……”谢清璇终于开口，声音轻如叹息，“当年谷主以命换命，将你我藏于地窖三日。可那之后，谷中上下百余口，尽数死于北狄铁骑之下。唯有一人，手持青铜碎片，自火场走出，交到我手中。”
苏明月心头一震，手不自觉抚上发簪——那枚暗格中藏了九章的青铜碎片，正是第九章所得，如今己与虎符合二为一。
“那人说，‘符未全，山河裂’。”谢清璇低语，“他还说，‘昭昭将临，星轨归位’。”
苏明月指尖微颤。昭昭是她字，无人知晓，连族谱亦未录。那人怎会提及？
她正欲细听，苏父忽压低声音：“莫再提了。如今流放至此，只望能安身立命。那虎符之事，切不可让明月知晓。”
“她还小。”谢清璇轻声道，“不该背负这些。”
火堆中一根松枝断裂，焦黑断口形如半块虎符缺口，静静卧在余烬里。
苏明月缓缓闭眼，将九连环收回袖中。帐内漆黑，她以指为笔，在袖内抹了一道甘草汁，写下“洛火”二字。墨迹微蓝，干后无痕，唯有她知。
天光初透，营地外脚步声起。一名老者拄杖而来，褐袍布履，胸前别着铜牌，上刻“里正”二字。
“苏大人，昨夜流民退去，老朽特来道贺。”里正笑容满面，拱手道，“贵府初至荒州，无地无产，实为不便。老朽念及苏家有能，特拨二十亩盐碱地，位于东南洼地，虽贫瘠些，然风水尚可，或可开垦。”
苏承泽皱眉欲言，苏明远却己起身还礼：“多谢里正厚爱。”
里正摆手笑道：“不必客套。苏大人乃朝廷命官，流放不改其贵。这地，是官驿批的，合乎律例。”说罢，递过一纸地契。
苏明月坐在担架上，目送里正离去。待其背影远去，她缓缓将手插入担架边缘的地缝中。万物语延展，探入地下三尺——土质干硬，含硫微腥，然深处确有细流蜿蜒，如脉搏跳动。
她抬头，稚声清脆：“多谢里正，明日便耕。”
话音落，她指尖一弹，一粒浸过甘草汁的沙粒嵌入地表裂缝，随即被风吹落，不见踪影。
苏承泽蹲下身，低声道：“这地寸草不生，恐是刁难。”
苏明月不语，只将九连环缠回腕间。竹节相碰，发出轻响。她目光掠过里正离去的方向，见其靴底沾着一缕银灰泥土，湿黏如膏，正缓缓风干。
与赵猛火铳残片上的锈迹，同色。
她收回视线，望向父亲。苏明远正低头查看地契，眉头微锁。他右手指腹无意识着袖口一道旧痕——那是火烫过的布纹，形如裂焰。
苏明月垂眸。昨夜父亲提及“洛阳大火”时，她曾以万物语扫过其衣袖，那道痕迹的纤维深处，竟有极微弱的共鸣，似曾被高温灼烧的金属残片嵌入织物。
她忽然想起，虎符合一时，内里风雷声中，亦夹杂一丝焦味。
火堆己熄，余烬尚温。她将指尖再次探入怀中，触到虎符边缘。万物语轻启，符体深处，风雷未止，却多了一缕低频震颤——如远地火流涌动，又似地宫深处，有物将醒。
苏承泽递来一碗清水。她接过，饮了一口，甘草味在舌尖化开。她将碗递回，指尖在碗沿一抹，留下一道几乎不可见的蓝痕。
夜风穿营，吹动帐帘。她倚在担架上，闭目假寐。万物语悄然延展，顺着地脉探向东南——那片盐碱地之下，水流微动，方向偏北，似与某处矿脉相连。
她忽然睁眼，望向营地西北角——昨夜监听者退走之处。那里有一截断藤，藤节分叉处，有旧刃削痕，又自行愈合。
与赵猛昨日所立之地，正对。
她将九连环取下，轻轻放在膝上。竹节缝隙中，一粒沙尘缓缓滑落，坠入地缝。
地底深处，草根震颤，传来断续讯息：铁链拖行，三短一长，与沙暴中信号同频。
她指尖微动，将最后一粒甘草沙埋入藤根。
火堆残灰被风卷起，一根焦黑松枝滚落她脚边，断口如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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