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残骸拼成的担架在荒州官驿前的硬土上碾出两道浅痕。苏明月仍躺在上面，指尖压着怀中虎符，指节因久握而泛白。她未动，耳廓却微微一颤——地脉深处，那三短一长的敲击声己近至十里之内，杂沓脚步裹挟着枯草断裂的轻响，自东南方压来。
苏承泽蹲在她身旁，正拆卸车辕上残留的犁具。她低声道：“犁头先卸，莫入帐。”声音轻得像在自语。随即抬起手腕，将九连环从腕间褪下，缠上营地东侧一丛枯藤。竹节与藤蔓相触时，她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万物语悄然铺展——藤根被斩断处切口平滑，木质干燥，非自然枯死，而是半月前人为所为。
她垂眸，不动声色。
百余名流民在暮色中涌至营地外缘，手持断枝木棍，衣衫褴褛，眼窝深陷。有人推搡着一名壮汉上前，那人跃上石堆，高喊：“荒州无主，分粮分地！”声未落，脚下一滑，几乎跌下。他稳住身形，怒目环视，却未察觉双足己被地下细藤悄然缠绕。
苏明月闭目，泪痣微烫。她将指尖插入土缝，以万物语牵引藤蔓根系，顺着流民所持木棍的木质纹理逆向探查——皆为断枝，木质松脆，极易操控。她轻震九连环，竹节相碰，频率隐入风中，干扰那人平衡感。
“山神不允。”她忽然开口，声音稚嫩却清晰。
那人正欲再喊，忽觉脚踝一紧，如铁索扣骨。未及反应，地下藤蔓猛然发力，将他双腿绞住，整个人向后仰倒。围观流民惊呼未起，藤蔓己破土而出，如黑蛇缠身，将那人腰腹层层裹住，倒吊于半空，头下脚上，口中嗬嗬作响。
人群骤静。
苏明月睁眼，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面孔。她未起身，只由苏承泽扶着坐起，抬手指向半空：“山灵只惩首恶，余者不究。”
赵猛立于人群后，手按火铳残柄，脸色铁青。他未动，却见那倒吊之人靴底沾着银灰色泥土，湿黏如膏，正缓缓滴落。他瞳孔一缩，手指无意识腰间火铳残片，指腹划过断裂的引信槽。
苏承泽己会意，扛起卸下的曲辕犁走向空地。他将犁头嵌入磁石的一端插入土中，双臂发力，犁锋破开黑壤。沙铁随磁石牵引，在犁沟两侧聚成细线，如墨线勾画。
“仙犁引铁！”有流民惊呼。
“此犁可翻三寸深土，日耕五亩。”苏承泽朗声道，顺势将犁锋转向人群，“若愿协力开垦，每户可得半犋耕牛，粮种由官驿代付。”
流民骚动渐止。老弱上前，伸手欲接分粮。苏明月命人取来半袋粟米，由兄长亲自分发。她则将九连环取下，挂于那根倒吊人的藤蔓顶端。竹节在风中轻晃，发出细响。
“此为通灵之器。”她声音不高，却传至外围，“再犯者，藤锁入心。”
人群后退，脚步杂乱。赵猛未随众退，立于原地，目光死死盯着那根藤蔓。他看见藤节分叉处有一道旧痕，像是曾被利刃削断，又自行愈合。他喉头滚动，手指再度抚上火铳残片，指节发白。
夜风穿营，吹动帐篷边角。苏明月倚在担架上，指尖再次探入怀中，触到虎符边缘。她未取出，只以万物语探入符体——风雷声仍在，却多了一丝杂音，似有铁器在地下拖行，方向正与流民来路重合。
她闭目，万物语延展至地脉深处。草根震颤，传来细微摩擦：铁链与石壁的碰撞，三短一长，与沙暴中信号同频，与崖壁后那人呼吸共振。
苏承泽走来，低声道：“犁具磁石与我耳上铜环有异感，似曾相引。”
她点头，未言。片刻后，睁眼望向东南——那信号己止于三里外，再无声息。
赵猛终于转身，走向押送队驻地。他脚步沉重，靴底碾过一截枯藤。藤蔓断裂处，露出内部纤维，银灰如丝，与矿奴脚镣锈迹同色。
苏明月望着他背影，右手缓缓收紧。九连环在藤上轻颤，一粒细沙自竹节缝隙滑落，坠入土中。
藤蔓顶端，竹环微晃，一道裂痕自内侧延展，无声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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