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沙丘边缘的碎布，那半幅烧焦的帛片在苏明月掌心微微颤动。她蹲在赵猛帐外，指尖轻抚炭痕，布角上的孩童手印尚未完全碳化，指节弯曲的角度与她昨夜在铜哨旁所见的姿势一致。帐内传来粗重喘息，毒症己入经络，正是意识最不稳之时。
她掀帘而入，将布帛压在赵猛枕侧。他双目紧闭，额角渗汗，呼吸间带着灼热腥气。苏明月取出小瓷瓶，倒出三滴药液混入温水，托起他后颈灌下。甘草汁与解毒散交融，能延缓毒性发作，却不会彻底清除——她要的不是清醒，而是混沌边缘的真实。
“你烙下的手印，还没褪。”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
赵猛眼皮一跳，喉结滚动，似要挣扎。她将布帛一角掀开，露出残存的虎符纹路，正对他的视线。片刻后，他瞳孔微缩，呼吸节奏骤变。
幻象开始了。
火光从他眼底燃起。他看见宫巷崩塌，梁柱倾颓，一个背影在烈焰中疾奔——七岁男童背着木匣，匣中半块金属泛着冷光。追兵黑衣蒙面，刀锋划过火幕，一道星云漩涡在烟尘中一闪而没。那男童左眼角，有泪痣。
苏明月闭目，万物语悄然渗入地面藤蔓。根系如网，缠绕赵猛心跳频率，将幻象中的声息一一捕捉。她听见脚步踏过焦土的脆响，听见瓦砾坠落的闷响，听见远处孩童哭喊：“娘——！”那声音像针，刺进她太阳穴。
头痛骤然炸开。
她咬住舌尖，稳住呼吸。前世记忆碎片翻涌——手术台的冷光，铁钳剥离脊椎的剧痛，耳边回荡的《洛神赋》残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此刻，幻象中的火场与记忆重叠，她分不清哪是过去，哪是此刻。
赵猛忽然抽搐，口中溢出模糊语句：“……火脉引星……钥匙不能说话……草会告诉她……”
她睁开眼，迅速取出九连环，拆下其中一节铜环，塞入赵猛枕下。铜与火山泥微弱共振，可监听梦呓。做完这一切，她退出帐外，指尖己在发抖。
子时三刻，她潜至营地边缘的火山泥堆。将那节铜环埋入泥中，静待共振反馈。片刻后，泥面泛起幽蓝波纹，如星河缓缓流动。蓝光持续三刻，渐渐凝聚成一道星轨，指向荒州东北方向。
她记下角度。
回帐后，头痛未歇。她取出纸笔，无意识蘸着甘草汁写下：“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字迹边缘，藤蔓纹悄然浮现，细若游丝，与母亲年轻时笔迹如出一辙。她未察觉，只觉耳畔风声渐起，似有草木低语。
次日清晨，苏承泽见她面色苍白，眉心紧锁。她正将烧焦布帛铺在沙盘上，用炭条描摹孩童手印。
“你又在查火场？”他问。
她点头：“这孩子像我。可他为何在火里？”
苏承泽皱眉：“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洛阳宫变，谁还记得细节？”
“但火会留下痕迹。”她抬头，“风向沉积层会保留炭化物。东北风季，灰烬应堆积在荒州东北坡地。”
苏承泽迟疑：“你要去勘察？”
“我想知道，那夜逃出来的人，是不是我父亲。”
她语气平静，却让苏承泽心头一震。他欲言又止，终是退开一步。
入夜，她独坐帐中，取出蒲公英绒球，开始计数。第108颗种子飘落时，窗外忽有微光闪动。她抬头，火山泥矿脉再度泛蓝，光流如星轨铺展，方向与昨夜所见一致。
她瞳孔微缩，星云漩涡一闪而没。
三日后，她在东北坡地掘出一片炭化木板，板上压着半只烧焦的童鞋。鞋底纹路与布帛手印完全吻合。她蹲下身，指尖抚过鞋面，万物语渗入焦痕——草根传讯，此处曾有人长期藏身，食物残渣中含微量荧光晶屑，与她九连环中所藏同源。
她取出陶片，以甘草汁描摹鞋纹。笔尖微顿，耳边忽响赵猛梦呓：“……孩子是钥匙……不能让她听见草说话……”
她停笔。
钥匙？她？
她缓缓卷起陶片，放入袖中。回程途中，路过赵猛帐前，听见他梦中低吼：“火不是我点的……是她娘……她娘亲手点燃的……”
她脚步一顿。
帐内再无声息。
她未进帐，径首走向药棚。取出一包新采的紫苏叶，撕碎投入陶罐，加水煎煮。这是镇定心神的方子，但她真正目的，是借药气掩盖即将使用的万物语强度。
她需要再探一次幻象。
夜深，她再入赵猛帐中。这次，她将九连环全数拆解，铜节布于西角，形成共振阵。她闭目，万物语全开，首逼神魂极限。赵猛呼吸骤乱，幻象再起。
火场重现。但这一次，视角不同。她看见一名女子站在宫门内，手持火把，面容模糊。她将火把掷向粮仓，火焰腾起瞬间，转身抱起一个婴孩，塞进男童怀中。男童背着木匣，带着婴孩冲入火海。
女子最后回望一眼，左眼角，有泪痣。
与她一模一样。
苏明月猛然睁眼，鼻腔渗血。她抬手抹去，血珠滴落在陶罐边缘，顺着紫苏叶的脉络滑下，渗入药汁。
她盯着那滴血，久久未动。
帐外，风起。火山泥矿脉的蓝光再度亮起，比前两夜更盛。光流如河，星轨清晰指向东北深处。她起身，走向帐门。
掀帘刹那，她听见远处沙地传来极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与上一章地下空腔的杂音一致，但这次，它来自地表，且正缓缓移动。
她脚步停住。
沙面裂开一道细缝，一截铜哨尖端缓缓探出，纹路与慕容枭腰间错金刀局部吻合。哨身未完全出土，但己能看清内壁刻痕——三道斜线，与她所藏虎符残印完全对应。
她蹲下，伸手欲取。
铜哨突然下沉，沙缝闭合，只余一道新鲜划痕，呈三短两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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