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休止符
手术室门上的红灯,像凝固的血滴,悬在冰冷死寂的走廊尽头。时间失去了刻度,每一秒都像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齐焱焦躁的踱步声和压抑的咒骂,夏蝉无声的啜泣和怀中摄像机冰冷的触感,共同编织成一首献给未知命运的、绝望的哀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永恒。那扇厚重的、隔绝生死的金属大门,终于从内部缓缓滑开。
“吱呀——”
细微的摩擦声在寂静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瞬间攫住了夏蝉和齐焱所有的神经!
两人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猛地从各自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夏蝉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怀里的摄像机差点脱手。齐焱瞬间停止了踱步,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照灯,死死锁定门口。
率先走出来的是主刀医生。他身上的绿色手术服沾着星星点点的暗红,口罩拉在下颌,露出疲惫而凝重的脸,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他身后跟着几位同样疲惫的助手和护士。
夏蝉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看着医生脸上那沉重的表情,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医生!他怎么样?!”齐焱一个箭步冲上前,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那染血的双手下意识地在裤子上蹭了蹭,仿佛想抹掉什么不祥的预兆。
医生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个浑身浴血、气势骇人的青年,又落在后面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夏蝉身上,最终沉重地开口:“手术……算是完成了。”
“算是?”齐焱的眉头瞬间拧成一个死结,眼神锐利如刀,“什么意思?!”
“命暂时保住了。”医生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失血非常严重,休克时间过长,对大脑和其他脏器都造成了不小的负担。我们进行了紧急清创、血管吻合、神经探查和肌肉修复,输血超过2500cc,才勉强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夏蝉听到“命保住了”这几个字,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双腿一软,几乎又要瘫倒,只能死死扶住墙壁,大口喘着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齐焱紧绷的下颌线条也似乎松动了一丝,但眼中的焦灼并未退去。
“但是,”医生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沉重,目光带着深切的遗憾,缓缓落在自己刚摘下手套、还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手上,仿佛在模拟着什么动作,“他的左臂伤势……极其复杂和严重。”
夏蝉和齐焱的心再次猛地揪紧!
“那支架的金属边缘,在剧烈的动作下,造成了严重的撕裂伤,不仅割断了重要的肌腱和血管,更关键的是……”医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如何表达,“左臂尺神经受到了严重的挤压和撕裂性损伤。尺神经,你们知道吗?它主管小指、无名指和部分手掌的感觉和运动功能。”
夏蝉的瞳孔骤然收缩!作为音乐纪录片导演,她对音乐家的手部结构再熟悉不过!贝斯手!小指和无名指!那是按弦、勾弦、制造复杂音色的核心!
“不……”夏蝉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发出惊恐的呜咽。
齐焱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铁青,他死死盯着医生的手:“然后呢?!说清楚!”
“我们尽了最大努力进行神经修复,”医生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但神经损伤的恢复……是世界性的难题。尤其是这种严重的挤压撕裂伤。神经纤维的再生极其缓慢,而且充满了不确定性。”
他看向夏蝉和齐焱,目光里充满了职业性的残酷和同情:“这意味着,即使伤口愈合,左臂的功能也会受到严重影响。最首接的影响就是——小指和无名指的屈伸、对掌功能会极大受限,感觉也会异常迟钝甚至缺失。简单来说……”
医生深吸一口气,清晰而缓慢地吐出那个对音乐家而言如同死刑判决的词汇:
“他的左手,可能再也无法进行精细、复杂、需要高度协调性和力量控制的弹奏动作了。至少,在可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甚至……是永久性的。”
“轰——!”
夏蝉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眼前瞬间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医生后面的话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不清。她只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几个字:
“再也无法弹奏……”
“永久性……”
世界在旋转,冰冷的墙壁也无法支撑她的身体。她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怀里的摄像机“咚”地一声掉落在脚边,镜头盖摔开了,黑色的眼睛茫然地对着天花板。她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深深陷入头皮,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灭顶的绝望和冰冷彻骨的寒意,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贝斯……弦……舞台……乐队……墨染眼中燃烧的音乐之火……水塔下用断弦刮擦钢铁的疯狂嘶吼……一切的一切,都在医生这平静而残酷的宣告中,轰然倒塌,化为冰冷的灰烬。
齐焱也僵在了原地。他那双燃烧着怒火和焦灼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他像一尊瞬间被冻结的雕塑,连呼吸都停滞了。他不懂什么尺神经,但他听懂了“精细动作”、“弹奏”、“永久性”。他想起水塔下墨染抡动铁管时那只手的力量,想起他抱着断弦贝斯时眼中近乎偏执的光芒……那只手,废了?那个用生命去追求声音的疯子……再也弹不了他的贝斯了?
一股狂暴的、无处发泄的戾气猛地冲上齐焱的头顶!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嗜血的猛兽,死死盯住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夏蝉,那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
“现在!你满意了?!!”齐焱的声音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咆哮,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极致的愤怒和冰冷的嘲讽,狠狠砸向夏蝉,“你要的真相!你他妈拍到的‘杰作’!看着他废了!看着他再也不能碰他的琴!这就是你想要的?!!”
夏蝉被他狂暴的怒吼震得浑身剧颤,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着齐焱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那双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巨大的委屈和更深的、噬心蚀骨的自责如同两股巨大的力量在她胸腔里疯狂撕扯!
“不……不是的……”她摇着头,泪水汹涌而出,声音破碎不堪,“我没有……我没有想……”
“你没有想?!”齐焱猛地向前一步,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夏蝉,他指着地上那台冰冷的摄像机,声音如同冰锥,“那你他妈告诉我!你拍这些有什么用?!嗯?!除了把他推向更深的火坑!除了让他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这破机器还能干什么?!记录他怎么变成一个废人吗?!!”
“废人”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夏蝉的心脏!她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悲鸣。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
墨染被推了出来。他躺在移动病床上,脸色依旧惨白如纸,毫无生气。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左臂被厚厚的石膏和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如同一个沉重的、冰冷的白色枷锁,固定在一个特定的角度。右手的伤口也经过了重新处理包扎。他的脸上扣着氧气面罩,透明的面罩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随着微弱而规律的呼吸起伏。各种监护仪器的管线连接在他身上,屏幕上跳动着代表生命体征的数字和曲线,在寂静的走廊里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嘀…嘀…”声。
他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对周遭的一切都毫无知觉。
护士推着移动床,朝着重症监护室(ICU)的方向走去。
夏蝉和齐焱的目光瞬间被那个移动的身影吸引。所有的争吵、愤怒、指责,在这一刻都凝固了。他们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着那只被石膏禁锢的左臂,看着那些维系着他脆弱生命的冰冷管线……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悲恸,如同沉重的铅块,狠狠砸在两人的心头。
齐焱眼中狂暴的怒火瞬间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重和……一丝茫然。他看着墨染被推走的方向,喉咙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狠狠地、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染血的头发,迈开沉重的脚步,沉默地跟了上去。
夏蝉瘫坐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看着墨染远去的背影,看着那只被白色石膏包裹的手臂,又低头看了看脚边那台冰冷的摄像机。黑色的镜头,空洞地反射着走廊惨白的灯光。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机身。那触感,如同触碰一块墓碑。
她想要记录声音,记录梦想,记录一个天才的燃烧。可她最终记录下的,却是梦想碎裂的声响,是天才陨落的轨迹,是……一个无声的、血色的休止符。
走廊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移动病床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和仪器单调的“嘀…嘀…”声,如同敲打在残骸上的、最后的、绝望的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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