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灯下的无声风暴
救护车刺耳的警笛声如同死神的号角，在午夜空旷的街道上疯狂撕扯。车厢内狭窄、冰冷、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和更浓重的血腥气。
夏蝉蜷缩在角落，身体随着车辆的每一次颠簸而剧烈摇晃。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担架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身影上。墨染的脸在车厢顶惨白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氧气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每一次微弱的、带着水汽的呼吸都牵动着夏蝉濒临崩溃的神经。加压绷带死死缠绕在他的左臂上，暗红的血迹依旧顽固地从厚厚的敷料边缘洇出来，像一条条狰狞的毒蛇。右手的简易包扎同样被血浸透。冰冷的生理盐水通过留置针，源源不断地注入他冰冷的血管，却似乎无法驱散那迅速流失的生命力。
“血压60/30！心率140！血氧85%还在掉！”护士急促的声音敲打着夏蝉的耳膜，每一个数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她的心脏。医生紧皱着眉，再次推注了一支肾上腺素，手指快速检查着墨染的颈动脉搏动，脸色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
“快！再快一点！”夏蝉在心里无声地呐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的世界只剩下担架上那个被鲜血和痛苦包裹的少年，以及那台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冰冷的专业摄像机。镜头盖不知何时滑落了，黑色的镜头无意识地对着担架的方向，像一只冰冷的、窥探死亡的眼睛。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化作流动的光带，模糊而扭曲。夏蝉的思绪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冷静。她想起了水塔下那个不顾一切、用断弦和钢铁制造毁灭噪音的墨染；想起了父亲办公室里那台遗落的DV和屏幕上无声播放的血腥雨夜；想起了起居室里墨染砸碎松香时那焚尽一切的恨意和绝望……所有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回、叠加，最终定格在墨染那只被支架金属生生割开、鲜血喷涌的左臂上！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自责、恐惧和某种更深沉愤怒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她强行维持的堤坝。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旁边那个正在紧张操作的年轻护士，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变形：“他的手！他的左手！他是贝斯手！他以后……还能弹琴吗？！”
护士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惊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微顿，随即迅速恢复，语气带着职业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现在首要任务是保命！失血过多，休克时间过长，随时有生命危险！神经和肌腱的损伤……等手术医生评估！”
“保命……”夏蝉喃喃重复着，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她看着墨染那只被厚重绷带包裹、如同废品般垂落的左臂，眼前仿佛出现了他修长的手指在贝斯弦上灵活跳跃的画面，那充满力量和灵性的律动……那曾是他燃烧的生命，是他对抗整个世界的武器！如果……如果这只手废了……她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瞬间将她吞没。
救护车一个急刹，伴随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停在了医院急诊通道门口。后门猛地被拉开，刺眼的白光混合着消毒水和深夜的寒气涌了进来！
“快！首接送手术室！创伤中心绿色通道！”医生率先跳下车，语速飞快地指挥。医护人员动作麻利地将担架床推出车厢，滑轮滚过冰冷的地面，发出急促的声响，朝着灯火通明、如同巨大蜂巢般的急诊大楼深处冲去！
夏蝉几乎是滚下救护车，踉跄着跟在后面，高跟鞋在光滑的地面上敲打出慌乱而急促的鼓点。她看到墨染被迅速推进了那扇亮着红灯、写着“手术中”的厚重金属大门内，门在她眼前无情地关闭，将她彻底隔绝在外。
门关上的瞬间，她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只能死死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亮起，像一只血红的、冷漠的眼睛，无声地宣告着里面正在进行的生死搏杀。
走廊里空荡而寂静，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在耳边轰鸣。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她的鼻腔。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怀里的摄像机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她的腿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红灯固执地亮着，没有任何变化。夏蝉的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扇门，大脑一片空白。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恐惧，比水塔下的寒风更刺骨。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急促、带着狂暴气息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擂鼓般敲打在寂静的走廊地面上！
夏蝉猛地抬头。
齐焱如同一阵裹挟着血腥气的黑色风暴，冲进了手术室外的走廊！他显然是一路狂飙而来，头盔都没戴，奶奶灰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脸上、脖子上、那件黑色的机车服上，大片大片暗红色的血迹己经凝固发黑，散发出浓重的铁锈腥味。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燃烧着未熄的怒火和更深的焦灼，凶狠地扫视着空荡的走廊，最终定格在瘫坐在地、脸色惨白的夏蝉身上。
“他呢？！”齐焱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戾。
夏蝉被他身上那股骇人的气势和浓重的血腥味逼得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指了指那扇紧闭的、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梨花琴染雪墨白 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大门：“在……在里面抢救……”
齐焱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死死盯住那扇门，又猛地转回夏蝉脸上，如同两把烧红的刀子：“怎么回事？！好好的支架怎么会割开？！是不是那个老东西？！” 他口中的“老东西”显然是指墨守诚。
夏蝉痛苦地闭上眼睛，水塔下墨染疯狂砸击、起居室里父子决裂、墨染扑向玻璃展柜、支架崩开鲜血喷涌的画面再次疯狂闪回。她摇着头，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不是……是他自己……在水塔下……他太疯了……后来……后来看到那个松香盒……他……他彻底失控了……砸了松香……又砸了玻璃柜……支架……支架就……”
“松香盒？”齐焱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眼神锐利如鹰，“就他妈因为那个破盒子？！”
“那不是破盒子！”夏蝉猛地抬起头，眼泪终于决堤而出，声音带着一种被压抑太久的尖锐，“那是他妈的骨灰！是他妈的血！是他爸藏了十八年的谎言！！”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充满了痛苦和控诉。
齐焱愣住了。他显然没完全理解夏蝉话里的意思，但那句“他妈的血”和“十八年的谎言”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远超他的想象。他看着夏蝉痛苦扭曲的脸，看着她怀里那台冰冷的摄像机，一个荒谬而愤怒的念头瞬间冲进他的脑海。
“是你？！”齐焱猛地向前一步，巨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瘫坐在地的夏蝉，带着骇人的压迫感。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夏蝉怀里的摄像机，声音如同冰封的刀锋：“是你把那个什么狗屁车祸视频给他爸看的？！是你把那个破松香盒翻出来的？！是你他妈引爆这一切的？！！”
夏蝉被他吼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摄像机，仿佛那是她唯一的盾牌。她看着齐焱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她撕碎的愤怒和质疑，巨大的委屈和更深的自责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说她只是想记录真相，想说她只是想帮助墨染看清……但所有的话语在墨染此刻生死未卜的惨状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她的声音哽咽，泪水汹涌而出，“我只是……想让他知道真相……”
“真相？！”齐焱发出一声极其讽刺、如同夜枭般的怪笑，他指着那扇紧闭的、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大门，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狂暴的怒火：“这就是你要的真相？！看着他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看着他可能连命都丢掉？！看着他可能再也不能碰他的贝斯？！！”
“真相”两个字，此刻像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砸在夏蝉的心上。她看着那扇门，看着齐焱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自己沾着墨染血迹的双手和摄像机……一股巨大的、毁灭性的绝望感攫住了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她抱着头，蜷缩起来，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呜咽，“我只是……不想让他再被蒙在鼓里……不想让他像他爸一样……”
“你他妈就是个自以为是的疯子！”齐焱的怒火彻底爆发，他猛地抬起脚，狠狠踹在旁边的金属座椅上！
“哐当——！！！”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如同惊雷炸响！金属座椅被踹得扭曲变形，滑出去老远，撞在墙壁上，发出刺耳的回音！
“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审判官？！拿着你那破机器拍来拍去！你拍到了什么？！拍到了他怎么发疯？！拍到了他怎么流血？！拍到了他可能怎么死？！”齐焱指着夏蝉怀里的摄像机，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子弹，“你他妈记录这些有什么用？！能救他的命吗？！能让他好起来吗？！能让他重新拿起贝斯吗？！”
夏蝉被他狂暴的怒斥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看着怀里冰冷的摄像机，黑色的镜头像一只嘲讽的眼睛，无声地映照着她此刻的狼狈和绝望。齐焱的质问如同重锤，一下下砸碎了她作为记录者最后的、赖以支撑的信念。
“我……”她抱着摄像机，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齐焱胸膛剧烈起伏，狠狠喘着粗气，如同被激怒的公牛。他看着夏蝉崩溃的样子，看着她怀里那台该死的机器，又看看那扇毫无动静的手术室大门，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恐惧涌上心头。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夏蝉，面向那扇紧闭的门，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焦躁地来回踱步。沉重的皮靴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压抑而沉闷的声响。
“妈的……妈的……”他不停地低声咒骂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处发泄的狂暴和深不见底的担忧。
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依旧固执地亮着，像一只冷漠的血眼，无声地注视着走廊里这场因它而起的、无声的风暴——一个浑身浴血、狂暴焦灼的守护者，一个怀抱冰冷机器、崩溃自责的记录者，以及那扇门后，生死未卜的、被真相撕裂的灵魂。
冰冷的空气在两人之间凝固，只有齐焱压抑的踱步声和夏蝉压抑的啜泣声，在空旷的走廊里交织、碰撞，如同献给未知命运的、绝望的哀歌。时间，在红灯的注视下，缓慢而沉重地流淌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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