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纸与残响
手机惨白的光柱,如同审判之眼,凝固在琴行废墟的中央。
光柱下,墨守诚佝偻如虾,跪坐在厚厚的乐谱碎片中。那层由无数撕碎的纸片铺就的“雪地”,在光线下反射着细碎的、冰冷的微光。他怀里死死搂着墨染那把被砸得面目全非的贝斯,琴颈断裂,琴弦像垂死的蛇一样无力地耷拉着。他那双曾精心保养、用来调试名贵乐器的手,此刻沾满干涸的暗红血迹和纸屑的碎末,正以一种神经质的、近乎痉挛的频率,死死抓挠着贝斯残破的琴身。
“沙沙…沙沙…沙沙…”
指甲刮过粗糙木头的声响,在死寂的琴行里被无限放大,空洞、单调、绝望,如同为逝去的一切吟唱的挽歌,又像濒死者最后无意识的挣扎。他的头深埋在那冰冷的木头和金属碎片上,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浑浊的泪水混合着鼻涕,在贝斯残骸上留下湿漉漉的、肮脏的痕迹。昂贵的西装被灰尘、血迹和纸屑彻底玷污,如同他早己坍塌的尊严。
巴赫、贝多芬、莫扎特……那些烫金的、象征着音乐殿堂最高荣耀的名字,如今只剩下冰冷的硬壳封面,散落在他的脚边,如同被遗弃的墓碑。
齐焱举着手机的手,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光柱微微颤抖着,映照出他脸上那交织着惊愕、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的复杂神情。眼前的景象,比任何街头斗殴的血腥场面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荒谬。这个曾经威严、掌控一切的琴行主人,此刻像一条被彻底碾碎脊梁的丧家之犬,跪在由他自己亲手制造的、埋葬了音乐、亲情和未来的废墟里,徒劳地抓挠着一件破碎的遗物。
“操……”齐焱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带着极度烦躁和鄙夷的咒骂。他抬脚,靴子踩在厚厚的乐谱碎片上,发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声响,一步步走向那片狼藉的中心。
夏蝉站在门口,浑身冰冷,如同被冻僵。浓重的血腥味、灰尘味和墨守诚身上散发出的绝望气息混合在一起,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她看着齐焱逼近那个蜷缩的身影,看着墨守诚对逼近的危险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那令人心悸的“沙沙”声中,巨大的悲恸和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指甲深深掐入胳膊的皮肉,留下青白的印记。
齐焱走到墨守诚身边,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那个卑微的身影。他低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针,审视着这个一夜之间彻底崩溃的老人。墨守诚那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侧脸贴着冰冷的贝斯残骸,泪水混合着污垢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流淌。那卑微的姿态,那无声的悲恸,那持续不断的、如同魔音灌耳的刮擦声……这一切都让齐焱胸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暴戾之气疯狂翻涌!
“老东西!”齐焱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和怒火,“你他妈在这儿装什么死?!”
他猛地抬起脚,用沾满泥泞和墨染血迹的靴子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墨守诚蜷缩的腿。
“起来!别他妈跟条蛆似的趴在这儿!”
墨守诚的身体被踢得晃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抬头,没有停止那“沙沙”的刮擦声。只是肩膀耸动的幅度似乎更大了一些,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呜咽。
这无声的抵抗,如同火上浇油!
“老子叫你起来!”齐焱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猛地弯下腰,一只染血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抓住了墨守诚的肩膀!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老人单薄的骨头捏碎!
“呃……”墨守诚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被齐焱粗暴地向上提起!他被迫抬起头,露出了那张涕泪横流、布满绝望和死气的脸。浑浊的眼睛空洞地睁开,瞳孔涣散,仿佛没有焦点,只是茫然地对着齐焱的方向。他那只抓挠贝斯的手,终于停了下来,无力地垂落下来,指甲缝里塞满了木屑和暗红的污垢。
“看看你干的好事!”齐焱如同拎小鸡般将墨守诚半提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声音如同炸雷,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看看这堆破烂!看看你儿子!看看你自己这副鬼样子!你他妈满意了?!啊?!”
他用力摇晃着墨守诚的身体,老人的头颅如同断线的木偶般无力地晃动,浑浊的眼泪被甩飞出去。
“你藏了十八年!骗了十八年!用你老婆的血骗你儿子!现在好了!你儿子废了!他的手废了!他再也不能弹他的贝斯了!他差点死在手术台上!都是拜你所赐!拜你这块沾着人血的破松香所赐!!!”
伊普达琳酱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齐焱的咆哮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墨守诚早己破碎的灵魂上。当听到“手废了”、“再也不能弹贝斯”时,墨守诚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一丝极致的痛苦和绝望如同毒蛇般窜过他的瞳孔。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更加急促的抽气声,身体在齐焱的铁掌下剧烈地颤抖起来。
“说话啊!老东西!你他妈不是能编吗?!再编啊!!”齐焱看着墨守诚这副失魂落魄、连痛苦都表达不出来的样子,一股更深的、夹杂着鄙夷的怒火首冲头顶。他猛地松开手!
墨守诚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破布袋,重重地跌坐回那堆乐谱碎片中,溅起一片白色的纸屑。他佝偻着背,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喉咙里的呜咽终于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鸣,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晚晚……小染……我的手……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语无伦次地喃喃着,声音含混不清,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滴落在身下的碎纸上,迅速洇开深色的斑点。
齐焱站在他面前,胸膛剧烈起伏,看着这个彻底崩溃、沉浸在无边痛苦中的老人,看着他卑微地跪在废墟里忏悔,看着他为那再也无法挽回的错误承受着灵魂的凌迟……那股狂暴的怒火,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了大半。剩下的,只有一种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恶心的荒谬感。
他赢了?他逼得这个老东西承认了错误,崩溃了?可这有什么用?墨染的手能好吗?那些被撕碎的乐谱能复原吗?死去的林晚会回来吗?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齐焱。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染血的头发,狠狠啐了一口,声音里充满了鄙夷和一种更深沉的冰冷:“废物!”
他不再看地上那个卑微的身影,猛地转身,目光扫过这片被彻底摧毁的琴行废墟——倒塌的乐器,如雪的乐谱碎片,散落的烫金封面……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门口那个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夏蝉身上。
“走!”齐焱的声音低沉而疲惫,不容置疑。他大步走向门口,靴子踩在碎纸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夏蝉如梦初醒,看着齐焱带着一身戾气和血腥气走来,又看了看废墟中央那个蜷缩着、发出绝望悲鸣的身影,巨大的矛盾撕扯着她。她张了张嘴:“他……他这样……”
“死不了!”齐焱粗暴地打断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出了琴行大门,“让他自己在这堆破烂里待着!想想他干的好事!”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吹散了琴行内浓重的血腥和绝望气息。齐焱松开夏蝉,跨上机车。
“上车!回医院!”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夏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黑洞洞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琴行大门。门内,墨守诚那压抑的、破碎的悲鸣声,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如同无形的触手,在夜色中飘散出来,萦绕不去。她打了个寒颤,不再犹豫,爬上了冰冷的后座。
引擎再次发出狂暴的咆哮,黑色的机车载着两人,冲入沉沉的夜色,将那片埋葬了音乐、谎言与亲情的废墟,连同废墟中那个绝望的悲鸣声,远远地抛在身后。
车后座上,夏蝉紧紧抱着自己,身体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墨染生死未卜的惨状,墨守诚彻底崩溃的卑微,琴行废墟的触目惊心,齐焱狂暴的怒火和冰冷的鄙夷……无数画面和声音在她脑中疯狂冲撞、撕扯。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随身携带的包——里面装着她的专业摄像机。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机身,那触感却让她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慌和厌恶瞬间攫住了她!
记录?
她还能记录什么?
记录墨染残废的手?记录墨守诚的疯癫?记录这片由她亲手(至少她认为是)引爆的、无法收拾的废墟?
齐焱的咆哮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炸响:
“你他妈记录这些有什么用?!能救他的命吗?!能让他好起来吗?!能让他重新拿起贝斯吗?!”
她的手指在冰冷的夜风中剧烈地颤抖着,死死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无法驱散心中那团冰冷的、名为“无用”的绝望。
摄像机冰冷的镜头,此刻在她心中,仿佛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空洞的、吞噬一切的黑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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