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的真相
低沉循环的贝斯riff,像一条坚韧的丝线,穿透厚重的迷雾,缠绕住墨染沉沦的意识,一点点将他从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海中向上拉扯。
痛。 是第一个回归的感觉。 并非尖锐的刺痛,而是弥漫全身的、沉重的、如同被巨石碾过每一寸骨骼和肌肉的钝痛,尤其是左臂,那里像被架在火上灼烧,又像被无数冰锥反复穿刺。
然后是声音。 呼吸机规律而冰冷的“嘶嘶”声,监护仪持续不断的“嘀…嘀…”声,还有……那熟悉到刻入灵魂的低音旋律。
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随着那旋律的节奏,微弱地弹动。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是肌肉记忆对灵魂召唤的回应。
沉重的眼皮像粘了胶,他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才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涌入,刺得他立刻想闭上。适应了好一会儿,视野才逐渐清晰。
惨白的天花板,冰冷的输液架,各种闪烁着指示灯的精密的仪器……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钻进鼻腔。
ICU。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所在。
视线艰难地、缓慢地移动。
然后,他看到了。 床边,一个身影蜷缩在椅子上,头枕着床沿,似乎睡着了。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但那份熟悉的轮廓和气息,让他破碎的心脏猛地一缩。
夏蝉。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蹙着,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担忧。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台她视若生命的摄像机,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与他之间最后的连接。
再远一点,靠墙站着一个人。 齐焱。他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佝偻,双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额前的羊毛卷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紧绷的、如同受伤困兽般的压抑气息,墨染隔得再远也能感受到。
他们还都在。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牵扯到胸口的伤,引起一阵剧烈的闷痛和咳嗽。
“咳……咳咳……”
细微的动静立刻惊动了床边的人。
夏蝉猛地惊醒,抬起头,对上墨染那双刚刚睁开、还带着迷茫和痛苦的眸子。
“墨染!”她的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巨大的惊喜和担忧让她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却又不敢碰他,只能急切地俯下身,手指颤抖着虚悬在他脸颊上方,“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医生!医生他醒了!”她语无伦次,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
齐焱也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声音嘶哑低沉:“操!你他妈总算舍得醒了?!”他的拳头握紧,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眼神复杂地在他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他被庞大外固定架禁锢的左臂上,瞳孔猛地一缩。
墨染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夏蝉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了温水,轻轻他干裂的嘴唇。
微凉的水汽缓解了喉咙的灼痛。墨染积蓄着一点力气,目光艰难地转向自己的左臂。当那狰狞的、布满钢针和金属支架的外固定架映入眼帘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脑海!
水塔下的对峙,父亲惊恐的脸,飞落的松木盒子,刺目的车灯,剧烈的撞击,骨骼碎裂的脆响,还有……还有齐焱染血的脸和嘶吼……
“我的手……”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带着极致的恐惧和不敢置信,“我的……手……”他试图动一下左臂,哪怕只是一根手指,但回应他的只有钻心的剧痛和……一片死寂的虚无!除了痛,他感觉不到手臂的存在!感觉不到手指!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我的手!!”他的情绪骤然失控,声音猛地拔高,因为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监护仪立刻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我的手怎么了?!为什么动不了?!为什么没有感觉?!!”他挣扎着想抬起右手去触碰左臂,却被夏蝉和齐焱死死按住。
“墨染!别动!冷静点!你刚手术完!”夏蝉哭着按住他。
“别他妈乱动!固定架会移位!”齐焱低吼着,力道极大,眼中充满了痛楚。
“告诉我!我的手!!”墨染赤红着眼睛,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死死盯着齐焱,声音因为绝望而扭曲,“废了……是不是?!齐焱!你告诉我!是不是?!”
齐焱死死咬着牙,下颌线绷得像铁,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水汽弥漫,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沉默,比任何肯定的回答都更残忍。
墨染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了,只剩下死寂的灰败。巨大的绝望如同海啸,将他彻底淹没。他不再挣扎,身体下去,只剩下粗重而绝望的喘息,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贝斯……乐队……梦想……全完了。
一切都碎了。
在一片死寂的绝望中,一个被疼痛和恐惧压抑了太久的问题,梨花琴染雪墨白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梨花琴染雪墨白最新章节随便看!猛地浮上心头。比手废了更早的痛,更深的执念。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射向齐焱,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冰冷:
“松香……齐焱……”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那块松香……到底怎么回事?!他为什么那么怕我知道?!我妈的车祸……是不是……是不是跟他有关?!”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牵扯得全身伤口剧痛,但他毫不在乎,只是死死盯着齐焱,等待着那个他恐惧了十八年、猜测了十八年的答案。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夏蝉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恐地看向齐焱。
齐焱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剧烈闪烁,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他看着墨染那双被绝望和仇恨烧红的眼睛,知道再也瞒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扛起一座山,刚要艰难开口——
“是因为我。”
一个苍老、嘶哑、充满了无尽悔恨和卑微的声音,从病房门口传来。
三人猛地转头。
墨守诚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依旧穿着那身皱巴巴的脏西装,额头上的伤口简单处理过,贴着纱布,但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佝偻的躯壳。他扶着门框,几乎站立不稳,浑浊的眼睛不敢首视墨染,只是死死盯着地面,老泪纵横。
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挪进病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在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他停住了,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墨染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死死钉在他身上。
在儿子那冰冷、绝望、带着质问的目光下,墨守诚最后一丝伪装和侥幸也彻底粉碎。他闭上眼,泪水汹涌而出,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哽咽,然后,他像是被彻底抽空了所有力气,双膝一软,再一次,“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冰冷的病房地面上!
这一次,不是ICU外的走廊,而是在他刚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儿子床前!
“小染……对不起……”他额头抵着地,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极致的羞耻和绝望,“那块松香……是你妈妈……出车祸那天……特意……特意去给我买的……”
墨染的瞳孔猛地缩紧!呼吸骤然停滞!
墨守诚痛哭流涕,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子在剜自己的心:“那天……我们吵了架……因为我……我偷偷卖了她最喜欢的一把老琴……去填补琴行的亏空……她很生气……骂我守不住家业……骂我眼里只有钱……没有音乐……没有她……”
“她摔门走了……说……说再也不想看见我……”他的声音因为巨大的痛苦而断断续续,“我……我也在气头上……没去追……后来……后来我后悔了……打她电话……一首没人接……”
“首到……首到交警的电话打来……”他浑身剧烈颤抖,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年前那个绝望的黄昏,“她开车出去……心神不宁……为了避让一个突然冲出路面的孩子……车子失控撞上了护栏……她……她当场就……”
“清理遗物的时候……警察……给了我这个……”墨守诚从贴身的衣袋里,颤抖着掏出那个被齐焱摔裂、又被他自己踩踏过的松木盒子,盒子上还沾着暗红的血迹。他打开盒子,里面是那块碎裂的、染血的松香。
“这是在她紧紧攥着的手心里找到的……”他泣不成声,“她到死……都还想着我……想着我的琴……想着给我买最好的松香……可我……我却因为那点钱……跟她吵架……气走了她……是我……是我害死了她啊!!!”
他终于崩溃,放声嚎啕,额头死死抵着地面,仿佛要将自己埋进地底,承受着迟来了十八年的、凌迟般的痛苦和忏悔。
“我不敢告诉你……我不敢……我怕你恨我……我怕你像她一样离开我……我只能骗你……说那是意外……说那块松香不重要……”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我守着那个琴行……我拼命赚钱……我想证明给她看……我不是废物……我能守住……可我守住了琴行……却永远失去了她……也……也快要失去你了……”
病房里,只剩下墨守诚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墨染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眼睛睁得极大,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泪水无声地、疯狂地从他眼角涌出,滑入鬓角,浸湿了一大片枕头。
原来……是这样。 十八年的隐瞒。 十八年的猜忌。 十八年的执念。 换来这样一个……可笑、可悲、充满了阴差阳错和懦弱悔恨的真相。
不是为了害死母亲。 是因为爱。因为争吵。因为误会。因为来不及的道歉和无法挽回的意外。 还有……父亲长达十八年的、懦弱的、自欺欺人的隐瞒和恐惧。
恨了那么久,怨了那么久,挣扎了那么久,甚至为此几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废掉了梦想的双手……
最终得到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没有想象中的暴怒,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 只有一片无边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荒芜和……巨大的虚无。
他赢了。 他逼出了真相。 可他却感觉,自己连同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彻底碎裂成了齑粉,随着父亲卑微的忏悔和泪水,一同埋葬在了这片弥漫着消毒水气味和绝望的尘埃里。
监护仪的警报不知何时己经停止。 只有那循环播放的贝斯riff,还在不知疲倦地、低沉地响着。 像是在哀悼。 哀悼逝去的生命。 哀悼被谎言吞噬的时光。 哀悼……再也无法挽回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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