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崩裂
时间仿佛在墨守诚撕心裂肺的忏悔声中凝固了。
监护仪上冰冷的数字和线条依旧在跳动，循环播放的贝斯riff低沉地回荡，像永无止境的背景音，衬得病房里的死寂愈发令人窒息。
墨染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他没有再看跪在地上、几乎要哭晕过去的父亲，也没有看床边泪流满面、担忧至极的夏蝉和紧绷如铁的齐焱。 他的眼睛空洞地睁着，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惨白的天花板上，仿佛穿透了它，望向了某个虚无的、破碎的远方。
更多的泪水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速度越来越快，浸湿了大片枕头，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抽泣，没有哽咽，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极轻、极浅，仿佛生怕惊扰了这片由真相构筑的、荒诞绝伦的废墟。
赢了？ 他逼问出了纠缠十八年的噩梦真相。 可为什么，胸口那片被车祸、被谎言、被松香、被父亲惊恐的脸、被车轮碾碎的不只是手臂和梦想……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彻底挖空了，只剩下一个呼啸着冷风的、巨大的洞。
恨了十八年的对象，原来不是凶手，只是一个被愧疚和恐惧折磨了十八年的懦夫。一个可悲的、用谎言筑起高墙，最终被这高墙砸得粉身碎骨的可怜虫。
那他的恨呢？他所有的叛逆、所有的挣扎、所有与父亲的对抗、所有在音乐里寻求的出口和救赎……甚至这场几乎让他送命、彻底断送未来的车祸……又算是什么？
一场……笑话？
一股极其怪异的、冰冷的、近乎虚无的感觉包裹了他。没有愤怒，没有原谅，没有释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彻头彻尾的……荒谬感。像看了一场蹩脚又漫长的悲剧，落幕时才发现，所有角色的挣扎都毫无意义。
“小染……你说句话……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求求你别这样……”墨守诚抬起涕泪交加、满是卑微祈求的脸，看着儿子那死寂空洞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恐惧比之前更深。
夏蝉的心也揪紧了。墨染的反应比她预想中最坏的情况还要糟糕。这不是发泄，这是……彻底的封闭。她颤抖着手，想去碰碰他的脸颊，却又不敢。“墨染……你看看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难过就哭出来，好吗？别憋着……”
齐焱死死盯着墨染，下颌咬得咯咯作响。他宁愿墨染跳起来嘶吼咆哮，甚至把他和墨守诚都揍一顿，也好过现在这副样子——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和生气的、精致的破碎人偶。
就在这时，循环播放的贝斯riff恰好告一段落，短暂的寂静降临。
在这片寂静中，墨染的眼珠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视线终于从天花板上挪开，落在了自己被庞大外固定架禁锢着的、毫无知觉的左臂上。
他的目光，冰冷、陌生，像是在审视一件与己无关的、破损的器物。
然后，他用还能动的、打着点滴的右手，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抬了起来。动作僵硬而艰难，仿佛每个关节都在抗议。
“墨染，你要干什么？”夏蝉紧张地问，想阻止又不知他要做什么。
齐焱也绷紧了身体。
墨染没有理会他们。他的右手艰难地越过身体，颤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左臂外固定架冰冷的金属杆。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
他没有停留，指尖继续向上摸索，越过冰冷的金属，触碰到包裹着厚重敷料的手臂，那里依旧只有麻木和深处传来的、被药物压抑着的钝痛。再往上，是暴露在空气中的、几根穿透皮肉、固定着骨骼的、闪着寒光的钢针。
他的指尖，最终轻轻落在了一根钢针旁，那周围的皮肤、青紫、惨不忍睹。
作者“伊普达琳酱”推荐阅读《梨花琴染雪墨白》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下一秒，墨染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做出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却让夏蝉和齐焱瞬间心脏骤停的动作——
他模仿着弹奏贝斯时，在琴弦上按压、勾弦的姿势。
极其微弱的一个动作。甚至没能真正移动那根废掉的手指，只是一个意图，一个残存在神经末梢的、绝望的指令。
但是，那只被固定着的、毫无生气的左手，连同它的每一根手指，没有任何回应。
死寂。 彻底的、绝对的死寂。
那冰冷的、狰狞的金属支架，那穿透皮肉的钢针，那厚重敷料下破碎的骨骼和神经……像一座沉默而残酷的纪念碑，彻底宣告了某个时代的终结。
墨染维持着那个极其微弱的、试图勾弦的手指姿势，僵在了半空。
他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那毫无反应的左手。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
“呵……”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气流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
不是笑。那声音里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彻骨冰寒的自嘲和……虚无。
紧接着，他整个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越来越剧烈。不是因为哭泣，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的、无法抑制的冰冷寒意和崩塌感。
他猛地收回了右手，像是被那冰冷的金属和毫无生气的触感烫伤一样。手臂无力地摔回身侧，牵扯到输液管和监护仪的线缆一阵晃动。
他闭上了眼睛。 浓密而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牙关死死咬紧，脸颊的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
但依旧，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仿佛连内脏都要被碾碎般的、无声的颤抖。
巨大的、无言的悲伤和绝望，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从他身上每一个毛孔里疯狂涌出，瞬间淹没了整个病房。比任何嚎啕痛哭都更令人心碎，更令人窒息。
他理解了真相。 也接受了自己为之付出代价的梦想，己经彻底湮灭的事实。
双重意义上的……尘埃落定。 一切都碎了，碎得那么彻底，连捡拾的意义都没有了。
“墨染……”夏蝉再也忍不住，伏在床边，失声痛哭起来。她宁愿他发泄出来，也不要这样无声地自我毁灭。
齐焱赤红的眼睛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他猛地转过身，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手背瞬间红肿起来，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死死咬着牙，承受着那无处发泄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和无力感。
跪在地上的墨守诚，看着儿子那副被彻底摧毁的样子，听着夏蝉绝望的哭声和齐焱压抑的撞击声，他最后的力气也被抽干了。他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连痛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身体无意识的、轻微的抽搐。
真相大白。 带来的不是解脱。 而是更深、更绝望的湮灭。
循环播放的贝斯旋律再次响起。 那曾经代表梦想、激情和反叛的低音，此刻听来，却像是一曲沉郁顿挫的、为逝去的一切而奏响的……无声挽歌。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墨染紧闭的眼睫下，最后一行泪水无声滑落，没入鬓角，消失不见。
如同他刚刚死去的、关于音乐和未来的、所有喧嚣炽热的梦。
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绝望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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