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噪音里的微光
墨染无声的崩溃,像一场冰冷的雪崩,埋葬了病房里所有的声响。只有监护仪固执的“嘀嗒”和呼吸机规律的“嘶嘶”,如同为这场寂静的死亡奏响的、机械的哀乐。
夏蝉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噎,她看着墨染紧闭双眼、牙关紧咬、浑身抑制不住颤抖的样子,心碎得无以复加。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拂去他眼角不断渗出的、冰凉的泪痕,那温度冷得让她心惊。
齐焱背对着病床,额头抵在刚刚被他砸过的、冰冷墙壁上,宽阔的肩膀微微耸动,极力压抑着喉间的哽咽和翻涌的暴戾。手背上的红肿渗着血丝,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胸腔里那股无处发泄的、几乎要炸裂的窒闷。
跪在地上的墨守诚,像一摊彻底失去形状的烂泥,瘫在那里,连呼吸都微弱下去,只剩下偶尔神经质的抽动,证明他还活着。真相的倾泻没有带来解脱,反而将他彻底钉死在了耻辱和绝望的十字架上,看着儿子在他面前碎裂,比杀了他千万次更痛苦。
死寂在蔓延。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主治医生带着两位资深护士和一位穿着白大褂、气质沉静温和的中年女性走了进来。眼前的景象让医生眉头紧锁,但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对护士使了个眼色。两位护士立刻上前,一位冷静而坚定地将的墨守诚从地上搀扶起来,安置到墙角的椅子上,另一位则开始快速检查墨染的各项生命体征和仪器数据。
“病人情绪激动,血压和心率都有波动,需要镇静。”医生看了一眼监护仪,语气冷静地判断,准备开具医嘱。
“请稍等,李医生。”那位气质温和的中年女性却轻轻抬手阻止了他。她的目光落在病床上无声颤抖的墨染身上,又扫过泪眼婆娑的夏蝉和墙边压抑的齐焱,最后看了一眼角落里失魂落魄的墨守诚。
她走到夏蝉身边,声音温和而带有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我是医院的音乐治疗师,我姓林。刚才护士站通知我,说这里有病人对特定音乐有反应。是你在播放贝斯音乐,对吗?”
夏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力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是…是的…林老师…他刚才手指动了…可是现在…现在他……”她看着墨染的样子,说不下去。
林治疗师点点头,目光落在墨染紧握的、微微颤抖的右手上,以及他那只被固定在狰狞支架中的左臂。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专业的审视和深切的同情。
“剧烈的情绪冲击后,这种封闭状态是可能的创伤应激反应。强行镇静有时会加深隔离。或许可以尝试另一种方式。”她声音平稳,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轻便的蓝牙音箱,看向夏蝉,“可以把我这个音箱和你设备的蓝牙连接上吗?我们需要换一种‘声音’。”
夏蝉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照做。
齐焱也转过身,赤红的眼睛警惕又带着一丝茫然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林治疗师没有播放任何旋律性的音乐。她操作着手机,很快,一种低沉、平稳、持续不断的白噪音从音箱里流淌出来——模拟的是深海的声音。缓慢涌动的水流声,遥远模糊的鲸鸣,一种包容一切的、深邃的宁静感渐渐充斥了房间,柔和地包裹住那些冰冷的仪器声和压抑的啜泣声。
这声音不像贝斯旋律那样带有强烈的情绪指向和记忆关联,它更原始,更中性,更像一个巨大的、安全的容器。
“深度昏迷或严重创伤后的病人,有时会对过于熟悉的、带有强烈情感记忆的音乐产生排斥或过度刺激,尤其是在情绪崩溃后。”林治疗师轻声解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墨染,“而这种平稳的白噪音,尤其是模拟子宫内或深海环境的声音,有时能起到更好的安抚和‘包裹’作用,降低警觉性,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为后续的生理和心理治疗创造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内环境’。”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冷静。“这不能治疗他身体的伤,但或许能给他的精神一个暂时的‘避难所’。他现在需要的可能不是刺激,而是……‘悬浮’和‘喘息’。”
效果并非立竿见影。
墨染依旧紧闭双眼,身体细微的颤抖仍在持续。
但过了几分钟,细心观察的夏蝉和齐焱几乎同时注意到——墨染死死咬紧的牙关,似乎松开了一丝缝隙。他绷得像石头一样僵硬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深陷在绝望的泥沼里,但那持续不断的、深海般的白噪音,似乎真的在他周围构建了一个模糊的缓冲地带,让他没有被那灭顶的痛苦瞬间彻底吞噬。
他紧握的右手,手指极其缓慢地松弛开了一点点。
只是一个微小的变化,却让夏蝉的心脏猛地一跳,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她屏住呼吸,不敢打扰。
林治疗师观察着他的反应,继续温和地说道:“他的左手,情况非常严峻,但并非百分之百绝望。现代显微外科和神经再生技术一首在进步。他年轻,恢复潜力比年长者大得多。后期漫长且痛苦的康复,意志力是关键。而意志力,需要有一个哪怕再微小的‘支点’才能发力。”
她的目光转向夏蝉手中的摄像机,又看向齐焱:“你们是他重要的‘支点’。尤其是你,”她看向夏蝉,“你记录下的,不仅仅是他练习的瞬间,更是他曾经投入的热情、专注和生命力。这些影像,在未来的某个阶段,或许会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蜷缩着的、如同彻底枯萎般的墨守诚身上,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而您,墨先生。赎罪的第一步,是承受。承受他的恨,他的绝望,他所有负面情绪的冲击,不逃避,不辩解,不祈求原谅。只是承受。然后,用您余生所有的行动,而不是语言,去为他争取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德国的那张卡片,是第一步,但远远不够。您需要做好打一场漫长、煎熬、可能付出一切却收效甚微的战争的准备。这场战争,对手不是他,是命运,也是您自己过去的懦弱。”
墨守诚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如同濒死之人看到了一丝极其渺茫的幻象。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深海的白噪音持续着,如同永恒的律动。
墨染依旧没有睁开眼,但身体的颤抖似乎进一步平息了。一滴泪水再次从他眼角滑落,但这一次,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彻骨。
绝望的坚冰并未融化。 痛苦的海洋依旧深不见底。 但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海中,那平稳、低沉、包容一切的白噪音,如同投入深渊的一束微弱却执着的光,勉强照亮了一小片可供暂时悬浮、喘息的水域。
一个专业的、冷静的、充满共情的声音,为他们所有人——破碎的墨染、无助的夏蝉、暴戾的齐焱、悔罪的墨守诚——指出了一条狭窄、艰难、却真实存在的,通往下一步的道路。
虽然微弱,但这确实是……希望的雏形。
不是在绚烂的舞台上,不是在激昂的旋律中。 而是在ICU惨白的灯光下,在冰冷仪器的环绕中,在一片低沉模拟的深海噪音里,在一个治疗师平静的话语中,悄然萌发。
如同在废墟的缝隙里,挣扎着探出头的一株……苍白却顽强的幼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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