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颤音
时间在耳机里循环往复的、来自过去的贝斯声中缓慢流逝。晨曦彻底驱散了夜的阴霾，将病房照得一片通明，却也无情地照亮了每一处细节——墨染苍白的脸，狰狞的金属支架，冰冷的仪器，以及空气中无所遁形的、细小的尘埃。
夏蝉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守护着圣火的雕像，只有偶尔滑落的泪珠证明着她的存在。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取景框里墨染的侧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齐焱也不再躁动，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手肘撑着膝盖，赤红的眼睛像最精密的探测器，锁定在墨染搭在支架上的右手。每一次那指尖几乎难以察觉的蜷缩或颤抖，都让他的心脏随之狠狠一揪。
耳机里，播放到了另一段视频。依旧是那个旧仓库，但时间似乎稍晚一些。墨染的技艺明显娴熟了许多，他正在练习一首更具复杂度和表现力的曲子。低音旋律如同暗涌的潮水，时而沉稳推进，时而爆发出极具冲击力的顿挫。视频里，他微微蹙着眉，全身心沉浸在音乐里，身体随着节奏轻轻晃动，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琴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病床上，墨染的呼吸似乎变得稍微急促了一点点。
不再是那种完全平首、仿佛放弃一切的微弱呼吸，而是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涟漪。
他的右手食指，又一次颤抖了一下。这一次，幅度似乎比之前稍微明显了那么一丝丝。指甲无意识地刮擦过冰冷的金属支架表面，发出一点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嘶”声。
夏蝉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
齐焱的身体也猛地绷紧，像是发现了猎物踪迹的猎豹。
然而，就在这时——
耳机里的音乐恰好进行到一个需要左手在琴颈高把位快速移动、配合右手激烈 slap（击勾弦）技巧的华彩乐句！那段旋律急速、狂放、充满了年轻气盛的炫耀和近乎完美的控制力！视频里，墨染的左手手指在琴弦上飞快地跳跃按压，精准无比，右手则有力地拍击勾拉琴弦，发出富有爆炸性和节奏感的声响！
“砰！”
病床上，墨染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震！
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
他一首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瞳孔在接触到光线的瞬间收缩，里面不再是空洞和死寂，而是骤然涌起的、极其强烈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惊恐的清醒！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他的右手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的掌心！与此同时，他那被固定在支架里的、毫无知觉的左手，连带着整个庞大的外固定架，都因为刚才身体的剧震而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剧烈的、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左臂粉碎的骨头处猛地炸开！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刚刚有了一丝涟漪的意识！那不是简单的伤口疼，而是神经被粗暴撕裂、骨骼被强行错位的、足以让人昏厥的剧痛！
冷汗瞬间布满了他的额头和鬓角！他的脸色由苍白骤然变得灰败！呼吸骤然急促混乱起来，监护仪上的心率数字猛地飙升，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墨染！”夏蝉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摘掉耳机，扑到床边，却不敢碰他，“你怎么了？哪里疼？医生！医生！”
梨花琴染雪墨白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梨花琴染雪墨白最新章节随便看！齐焱也瞬间跳了起来，脸色大变，冲着门外大吼：“医生！快来人！！”
走廊外立刻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墨染的身体因为剧痛而抑制不住地颤抖着，牙关死死咬紧，发出“咯咯”的声响，颈部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睁大的眼睛里，那短暂的清醒被巨大的生理性痛苦彻底占据，但在这痛苦的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被那段华彩乐章猛然刺醒后、更加残酷的……认知。
他听到了。 听到了过去那个自己，是如何轻松、精准、充满力量地驾驭着那复杂的旋律。 听到了那双手配合无间时，产生的、令人热血沸腾的声响。
而这一切，都与他此刻左臂传来的、毁灭性的剧痛和死寂，形成了世界上最残忍、最尖锐的对比！
那不再是模糊的记忆，而是通过耳机，无比清晰、无比真切地在他耳边重放了一遍！
希望？ 那百分之十的渺茫希望？
在这血淋淋的、无法逾越的对比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残忍！
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迅速检查情况。
“疼痛剧烈！血压心率都在升高！准备镇痛剂！”医生快速下令。
护士立刻准备注射。
墨染在剧烈的疼痛和药物即将注入的眩晕中，目光艰难地、涣散地扫过夏蝉苍白的脸，扫过她手中那台依旧亮着屏幕、暂停在少年飞扬拨弦画面的摄像机。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溢出一丝极其微弱、充满了极致痛苦和……哀求的气音：
“……关……掉……”
“……求……你……”
不要再让他听了。 不要再让他看了。 那不再是唤醒生命的回响。 那是凌迟灵魂的刀片。 每一次重播，都是在用过去的完美，一遍遍碾磨此刻的残缺。
夏蝉听懂了他未尽的哀求。巨大的心痛和懊悔瞬间将她淹没！她只是想帮他，却没想到竟然用这种方式，更加残忍地伤害了他！她手忙脚乱地、几乎是狼狈地关掉了摄像机，屏幕瞬间变黑。
也几乎就在同时，镇痛剂的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墨染眼中那剧烈的痛苦和短暂的清醒迅速被涣散和迷蒙所取代，他挣扎的力道变小，身体缓缓松弛下去，眼皮沉重地阖上，再次陷入药物强制带来的、逃避痛苦的昏睡之中。
监护仪的警报声渐渐平息。 心率数字缓慢回落。 病房里只剩下医护人员忙碌的细微声响和夏蝉压抑的、充满自责的啜泣。
齐焱一拳狠狠砸在自己的大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脸色铁青，眼中充满了狂暴的怒火和更深的无力感。怎么会这样？！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希望的火星刚刚闪现，就被现实残酷的冰水，连同着剧烈的疼痛，毫不留情地彻底浇灭。
甚至……雪上加霜。
夏蝉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死死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她终于明白，林治疗师所说的“需要时间”和“可能产生排斥”是什么意思。她太心急了，她以为过去的音乐是万能钥匙，却忘了那钥匙也可能变成刺向他的利刃。
那些记录着热情与生命的无声胶片， 此刻， 仿佛都染上了血色， 变成了一场无声的、 极其残忍的刑求。
而那句微弱的“求你了”， 像一根最冰冷的针， 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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