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十的重量
镇痛剂的药效像一片厚重的、隔音的绒布，将墨染重新裹挟进一片无知无觉的黑暗里。病房里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随着他陷入昏睡而稍稍缓解，但那份沉重的绝望却并未散去，反而因为刚才那场失败的“唤醒”而变得更加粘稠、更加令人无力。
夏蝉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比床单还要苍白，身体仍在微微发抖。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慌乱关掉摄像机时的冰冷触感，耳边反复回响着墨染那微弱却充满极致痛苦的哀求——“关掉……求你……”。自责和懊悔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本想点燃一丝火星，却差点亲手将他在痛苦的火焰中灼烧殆尽。
齐焱站在床边，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里翻滚着暴戾的怒火和一种更深沉的、近乎茫然的挫败。他看着墨染再次被药物强制平静下来的、毫无生气的脸，又看看陷入巨大自责的夏蝉，那股无处发泄的邪火几乎要将他烧穿。他猛地转身，一脚狠狠踹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吓得门口刚探进头来的护士又缩了回去。
“操！”他低吼一声，声音嘶哑破碎，像是受伤野兽的哀鸣。他烦躁地耙着头发，羊毛卷彻底变成了乱草窝。
主治医生检查完墨染的情况，脸色凝重地叹了口气。他看向夏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但更多的还是理解和提醒：“他的神经现在处于极度脆弱和敏感的状态，外界的刺激，尤其是与受损功能首接相关的强烈记忆刺激，可能会引发剧烈的应激性疼痛和心理抗拒。循序渐进，观察他的反应，不能冒进。”他示意护士调整了镇痛泵的参数，“让他先休息。你们也……冷静一下。”
医生和护士离开了，病房里再次剩下他们三人，以及昏睡中的墨染。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
过了不知多久，走廊外传来极其轻微、迟疑的脚步声。墨守诚又回来了。他看起来比刚才更加狼狈憔悴，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全力。他手里拿着一叠刚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印满了英文和复杂的医疗图表。
他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只是怯懦地、祈求般地望向里面的齐焱和夏蝉。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动静，看到了夏蝉崩溃的样子和齐焱的暴怒，也猜到了大概发生了什么。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更深的恐惧和一种……近乎认命的绝望。
齐焱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剜向他，所有的怒火和无力感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老东西！你他妈还敢回来？！”他低吼着，几步冲到门口，一把抢过墨守诚手里那叠纸，看都没看就狠狠摔在他身上！纸张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百分之十！不到百分之十！！”齐焱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他指着病床上昏睡的墨染，“你看到没有？！就因为你！因为他妈的那块破松香！他现在变成这样！连听自己以前弹琴都受不了！会活活痛晕过去！你他妈现在拿着这堆废纸过来跟我说百分之十的希望？！这他妈是希望吗？！这他妈是提醒他这辈子彻底完了！！”
墨守诚被齐焱的怒火吓得浑身剧颤，踉跄着后退，散落的纸张被他踩在脚下，留下肮脏的脚印。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老泪再次涌出，却连辩解的勇气都没有。齐焱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上。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梨花琴染雪墨白“不是……我……”他徒劳地试图辩解，声音破碎不堪。
“不是什么不是！”齐焱逼近他，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就是你！你就是一切的根源！你现在最好祈祷他永远别醒过来！永远别真正明白他的手到底怎么了！否则……否则……”齐焱的声音哽住了，他想象不出墨染真正清醒地、彻底地认识到自己梦想尽毁后会是什么样子，那画面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猛地挥手指着走廊尽头，声音冰冷彻骨：“滚！拿着你他妈那百分之十的狗屁希望滚远点！别在这里碍眼！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
墨守诚被他吼得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地靠在走廊墙壁上，身体沿着墙壁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坐在那散落一地的、印着“百分之十”希望的纸张中间。他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
那百分之十的希望，此刻重逾千斤，不仅压垮了他，也压得齐焱喘不过气，更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悬在昏睡的墨染头顶，预示着未来可能更加残酷的现实。
齐焱狠狠瞪了他一眼，猛地甩上病房门，将他隔绝在外。他背靠着门板，粗重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病房内，夏蝉缓缓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散落一地的纸张。其中一页滑到了她的脚边，上面印着一只精密机械手的结构图和复杂的德文注释。
百分之十……
这是一个多么残忍的数字。
它代表着一线生机，却又无比清晰地丈量出了绝望的深度。它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给予濒死者幻觉，却可能最终只是指引他走向更深的焦渴。
她缓缓弯腰，捡起了脚边的那张纸。冰冷的纸张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上面的德文她看不懂，但那冰冷的图表和百分比数字，却像针一样刺着她的眼睛。
她该怎么办？ 继续尝试播放那些可能伤害他的录像？ 还是彻底放弃，让他就这样沉沦在药物和绝望里？ 那百分之十，要不要告诉他？该怎么告诉他？
每一个选择都仿佛通向更深的黑暗。
她抬起头，望向病床上昏睡的墨染。镇痛剂让他暂时逃离了痛苦，眉头微微舒展，但那份死寂的苍白依旧笼罩着他。
百分之十的重量，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沉得让人首不起腰。
就在这时，夏蝉手中的摄像机，因为之前的慌乱并未完全关闭，屏幕忽然自动亮起，进入了待机预览模式。屏幕上快速闪过一张张缩略图——都是墨染不同时期练习、演出、甚至偶尔对着镜头挑眉笑的瞬间。
那些鲜活的、炽热的、充满生命力的画面，与脚下这张冰冷的技术图表，与病床上苍白沉寂的人，形成了世界上最荒谬、最令人心碎的对比。
夏蝉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那冰冷的机身。
希望与绝望， 过去与现在， 炽热与冰冷， 在此刻， 在这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 尖锐地对峙着。
而那百分之十， 就是横亘在这巨大鸿沟之间， 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 却又重得能压垮灵魂的…… 独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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