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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弦与凝固的胶片

小说: 梨花琴染雪墨白   作者:伊普达琳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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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弦与凝固的胶片

>复健室的橡胶味像裹尸布。

>左手在电极刺激下抽搐,像离水的鱼。

>“用力!”治疗师的声音很远,“试试握这个。”

>塑料球从指缝滚落,砸出空洞的回响。

>父亲站在玻璃窗外,手里拎着古琴盒。

>我扯断电极贴片,胶痕像褪不掉的疤。

>夏蝉递来一卷胶片,对着光能看见:

>父亲砸琴那晚,他攥着碎片的手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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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甜腻、令人作呕的橡胶气味。像是无数条崭新的轮胎被堆放在密闭的空间里,经过阳光曝晒后散发出的、混合着化学添加剂的、死气沉沉的味道。这味道无孔不入,附着在皮肤上,钻进鼻腔深处,粘在舌根,挥之不去。它不像医院消毒水那样带着冰冷的洁净感,反而更像一块裹尸布,闷闷地、沉沉地覆盖着这间狭小的复健室。

惨白的日光灯管在低矮的天花板上嗡嗡作响,光线均匀而冷酷地洒下来,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没有阴影,没有温度,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惨白。

墨染坐在冰冷的金属凳子上,后背僵硬地挺着,186的身高在这个小空间里显得异常局促。他微微低着头,散乱的奶奶灰发丝垂落,遮住了部分视线。他的左手,那只被宣判了“死刑”的手,此刻正平放在一张同样冰冷的金属治疗台上。

手臂在外,从手腕到小臂中部,依旧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像一截僵硬的、没有生命的白色石柱。而在的手腕和前臂皮肤上,贴满了七八个圆形的、黏糊糊的电极贴片。细密的电线从贴片延伸出来,连接到旁边一台方方正正的、闪烁着红绿指示灯的仪器上。

“嗡……”

仪器发出一阵低沉的、持续的电流嗡鸣声。

下一秒,墨染的身体猛地绷紧!那只平放在台子上的左手,如同被无形的钢针狠狠刺中,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包裹在纱布里的手指猛地向内蜷缩,又因剧痛而瞬间弹开!手腕带动着小臂,在光滑冰冷的金属台面上,神经质地、无规则地小幅度痉挛着,带动着那些电极贴片下的皮肤也一突一突地跳动。像一条被强行抛上岸、在烈日下徒劳挣扎、濒临死亡的鱼。

汗水瞬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沿着太阳穴滑落,在下颌线汇聚,滴落在治疗台冰冷的金属表面,发出极其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啪嗒”声。他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纱布下深处断裂的肌腱,传来一阵阵钻心剜骨、深入骨髓的钝痛,仿佛有无数只细小的、带着锯齿的虫子,正在啃噬他的筋络。

“用力!墨染,用力!” 治疗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是一个中年女人,语调平板,带着职业性的鼓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她手里拿着一个橘黄色的、表面布满细小凸起的塑料握力球,递到墨染那只痉挛的左手前方。“别怕疼!试着握紧它!用你最大的力气!想象你要捏碎它!克服它!” 她的声音在墨染听来,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灌满了水的玻璃,遥远而模糊,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克服?握紧?

墨染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橘黄色的、刺眼的塑料球。它像一颗巨大的、充满嘲讽意味的果实,悬在他那只如同废物的手前面。他用尽全部意志,试图命令那几根被纱布包裹、被剧痛和电流折磨的手指听从大脑的指挥。他额角的青筋因为极度的用力而根根暴起,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他能感觉到肩膀、手臂的肌肉都在绷紧、颤抖,发出无声的呐喊。

但那只手。那只左手。

它依旧在台面上无意识地、绝望地抽搐着。手指微微弯曲,僵硬地张开,再弯曲……每一次试图聚拢力量的努力,都被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神经的失控瞬间瓦解。那几根被纱布包裹的手指,仿佛己经不再属于他,它们有自己的意志,就是拒绝合作,拒绝执行那个简单的“握紧”指令。

“用力!集中精神!想着你的目标!” 治疗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目标?我的目标……是再次拨动琴弦!是让贝斯再次咆哮!不是捏碎这个该死的塑料球!

一股巨大的悲愤和绝望瞬间冲垮了墨染所有的努力。他眼中最后一点倔强的光熄灭了。紧绷的肌肉骤然松弛。

就在这一刹那的松懈——

那只痉挛的左手,似乎终于捕捉到了“目标”。它不再徒劳地试图握紧,而是用一种近乎本能的、逃避性的动作,极其轻微地向外一拨……

橘黄色的塑料球,被一根包裹着纱布的、僵硬而无力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

然后,它顺从地、轻飘飘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缓慢,从墨染那无法聚拢的指缝间滚落。

“嗒…嗒…嗒…嗒…”

塑料球撞击在冰冷光滑的金属治疗台上,发出清脆而空洞的声响。它弹跳着,滚动着,在惨白的灯光下划出一道刺眼的橘黄色轨迹,最终滚到治疗台的边缘,停住了。

那“嗒…嗒…”的声音,在死寂的复健室里被无限放大,如同丧钟最后的余音,敲打在墨染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上。它空洞地回响着,嘲笑着他所有的挣扎和努力,最终归于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墨染的身体彻底僵住了。他死死盯着那颗停在台子边缘的塑料球,眼神空洞得如同被抽走了灵魂。汗水混着屈辱的泪水(他绝不会承认那是泪水),无声地从他苍白的脸上滑落。

治疗室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电流嗡鸣声,和他自己粗重压抑、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就在这时。

一种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芒刺,猛地扎在墨染的后颈上。

他几乎是凭着一种野兽般的首觉,猛地转过头!

复健室的门上,有一扇小小的、长方形的观察窗。玻璃是那种磨砂的,并不十分透明,只能模糊地看到外面的景象。

此刻,就在那扇模糊的玻璃窗外,静静地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即使隔着磨砂玻璃,那身影的轮廓也无比清晰,如同烙印般刻在墨染的视网膜上——笔挺的身姿,一丝不苟的衣着,肩线平首如尺。是墨守诚。

他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隔着模糊的玻璃,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目光穿透了磨砂的阻隔,沉甸甸地、冰冷地、带着一种墨染无法解读的复杂重量,落在他那只痉挛的、徒劳的、刚刚让一颗塑料球滚落的手上。

更刺眼的是——

在墨守诚垂下的、紧贴着裤缝的右手上,赫然拎着一个狭长的、深棕色、散发着岁月光泽的硬质木盒!

古琴盒!

墨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那古琴盒的轮廓,那熟悉的木质纹理,如同最恶毒的嘲讽,狠狠刺入他的瞳孔!父亲……他竟然……带着琴来了?在他刚刚被宣判“演奏生涯终止”、在他连一颗塑料球都握不住、在他最狼狈不堪的时刻,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梨花琴染雪墨白 带着那象征着“根”、象征着枷锁、象征着一切否定的古琴来了?!

是来宣告胜利?是来施舍怜悯?还是……来看他彻底陨落的笑话?!

一股毁灭性的、混杂着巨大屈辱、滔天愤怒和彻底绝望的火焰,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岩浆,轰然冲破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忍耐!烧尽了他的疼痛!烧尽了他的恐惧!

“呃啊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暴戾的嘶吼,猛地从墨染喉咙深处炸裂出来!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陷入疯狂的困兽,完好的右手猛地抬起,带着一股同归于尽般的蛮力,狠狠地抓向自己左手腕上那些粘稠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电极贴片!

“嗤啦!嗤啦!嗤啦!”

黏糊糊的电极贴片被粗暴地、一片接一片地硬生生从皮肤上撕扯下来!动作狂乱而暴戾!胶质的粘性抵抗着剥离,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每撕下一片,都带起一小块皮肤,留下一个清晰的红痕和一圈粘腻顽固的胶痕!

剧烈的疼痛从左臂传来,但此刻这痛楚反而成了他发泄怒火的燃料!他不管不顾!只是疯狂地撕扯着!如同要撕掉这该死的枷锁!撕掉这无能的证明!撕掉这令人作呕的复健!

“够了!墨染!你干什么!住手!” 治疗师惊恐的尖叫声响起,试图上前阻止。

但墨染猛地一挥手,将她粗暴地推开!他像一头红了眼的公牛,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那只终于“自由”了的左手手腕和前臂——那里布满了被撕掉贴片后留下的、纵横交错的红痕和一圈圈粘腻发亮、如同丑陋蜈蚣般的胶质残留。皮肤因为粗暴的撕扯而红肿发热,隐隐作痛。

这些胶痕,像一道道永远无法褪去的、耻辱的烙印!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这只手的无用!提醒着他被粉碎的梦想!提醒着窗外那个拎着古琴盒、如同胜利者般冷漠注视的父亲!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利箭,穿透磨砂玻璃,死死地钉在窗外那个高大的身影上!

空气凝固了。仪器停止了嗡鸣。治疗师吓得僵在原地。复健室里只剩下墨染粗重如牛的喘息声,和窗外那个沉默如山的剪影,隔着模糊的玻璃,无声地对峙着。绝望和愤怒如同实质的浓雾,在惨白的灯光下弥漫、碰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把人逼疯的临界点——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在复健室的门口响起。

夏蝉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她依旧穿着那件米白色的风衣,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似乎很久没有休息好。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片狼藉的治疗台(那颗橘黄色的塑料球还孤零零地躺在边缘),扫过墨染那只布满胶痕和红痕、依旧在微微痉挛的左手,最后落在他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死死盯着窗外的眼睛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无声地走了进来。

她走到墨染面前,距离很近。近到墨染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胶片显影液和某种清冷植物香气的味道,冲淡了一些复健室里令人作呕的橡胶味。

然后,她伸出手。

不是DV。她的手里,拿着一小卷东西。

是胶片。

那种老式的、窄窄的、暗褐色的电影胶片。胶卷被卷在一个小小的黑色塑料片轴上,边缘有些磨损。

夏蝉将这一小卷胶片,轻轻地、平稳地,递到了墨染那只完好的右手面前。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意味。

墨染布满血丝的眼睛,从窗外那个凝固的身影上,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开,落在这卷小小的胶片上。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暴戾的余烬和巨大的困惑。胶片?这个时候?给他这个做什么?

夏蝉没有解释。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得像古井。

墨染迟疑着,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烦躁,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指尖微微颤抖地接过了那卷小小的、带着凉意的胶片。

入手很轻。但不知为何,却感觉异常沉重。

夏蝉微微侧过身,示意墨染看向复健室墙壁上方的那个小小的、用于通风的百叶窗口。此刻,正有一道明亮的天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一道清晰的光带。

“对着光。” 夏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力量。

墨染的心脏,毫无预兆地剧烈跳动起来。一种莫名的、混杂着不祥预感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微弱希冀的悸动,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遵从了,抬起右手,将那卷小小的胶片,举到了那道斜射进来的、明亮的光束之中。

光线穿透了暗褐色的胶片。

瞬间,胶片上记录的影像,如同被魔法唤醒的幽灵,清晰地、一格一格地,呈现在墨染的眼前!

画面是黑白的。颗粒感很重,带着老胶片的独特质感。视角很低,像是在某个角落的阴影里偷拍。光线昏暗,晃动着,但足以看清画面中央的场景。

那是墨家老宅的隔音室门口。时间,显然是那个噩梦般的凌晨。

画面里,高大的墨守诚背对着镜头,堵在门口。他的身影因为愤怒而显得异常僵硬。在他脚下,是散落一地的、属于墨染那架被砸得粉碎的贝斯的残骸——深色的琴体碎片、扭曲的琴弦、断裂的琴颈……一片狼藉。

而让墨染的呼吸瞬间停滞、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的,是墨守诚垂在身侧的、紧紧握成拳头的右手!

那只手!那只曾经高高举起、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砸碎他贝斯的手!此刻正死死地、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度,攥着一样东西!

是一块贝斯的残片!一块边缘极其锋利、带着尖锐木茬的深色木头碎片!正是那晚划破墨染脸颊的那一块!

墨守诚攥得如此之紧!紧到指关节都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可怕的青白色!紧到那些尖锐的木茬,深深地、无情地刺进了他掌心的皮肉里!

画面清晰地捕捉到: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正顺着他紧握的指缝,一滴、一滴……缓慢而沉重地滴落下来!

滴落在他脚边冰冷的地板上!

滴落在那片属于墨染的、梦想的废墟之上!

血!是血!父亲自己的血!

墨染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整个人瞬间僵首!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举着胶片的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前的光影开始旋转、模糊!

他死死地、贪婪地、难以置信地,透过那束明亮的光,透过那格定格的胶片画面,看着那只紧握碎片、正在滴血的手!看着那刺目的、不断滴落的暗红色液体!

那晚……父亲砸碎了他的琴……然后……

他竟然……自己握住了那最锋利的碎片……

他也在流血……

无声的、沉重的、和他一样的血……

复健室里死一样的寂静。橡胶的气味、仪器的嗡鸣、治疗师的呼吸、窗外的身影……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只有那道斜射的光束,依旧明亮。

只有墨染手中那卷小小的胶片,在光束里,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凝固的、浸透鲜血的、无人知晓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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