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陈德贵的三轮车轱辘己经碾碎了胡同口的薄霜。他蹲在煤炉边，一手擦火镰，一手扶锅盖，嘴里叼根烟，烟头在冷风里一明一灭。
“哎哟喂，陈师傅，您这车轮子真有准儿，正磕王婶咸菜缸上！”张铁柱叼着烟，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脚边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陈德贵没搭理他，低头扒拉炉灰，煤渣扑簌簌往下掉。他右肩那道闪电疤隐隐作痛，像是提醒他，这地界儿没一个省油的灯。
王婶从门洞里探出脑袋，手里还端着半碗瓜子，嗑得飞快。瓜子皮一粒粒往下掉，不偏不倚，全落进了陈德贵刚掀开的卤汤锅里。
“哎哟，风大，手滑。”王婶笑得像只老猫。
陈德贵眼皮都没抬，左手一翻，锅盖严严实实扣上，右手拎起笤帚，把碎瓷片往一边扫。他扫得慢，却扫得狠，每一下都带响。
张铁柱站起身，拳头一攥：“陈哥，我这就找她算账去。”
“坐下。”陈德贵声音不大，却像铁锅碰铲子，咔嚓一声。
张铁柱愣住，烟头往地上一摁，闷声坐下。
陈德贵弯腰捡起一块碎瓷片，翻过来一看，边角上还沾着点红漆。他眯了眯眼，把瓷片塞进裤兜，转身掀开另一口锅，热气腾腾往上冒。
王婶哼着小曲回了屋，门“砰”一声关上。
张铁柱压低嗓门：“陈哥，咱真忍？”
“卤水要沉，火候要忍。”陈德贵一边搅汤，一边回他一句。
张铁柱咬咬牙，没再说话。
胡同口传来脚步声，是沈翠花。她裹着件旧棉袄，手里拎着件褪色的校服，脸色比天还冷。
“陈德贵！”她一嗓子喊出来，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春妮校服钱你克扣？”
陈德贵手一抖，勺子磕在锅沿上，“叮”一声。
“我没克扣。”他抬头看她，“我昨天刚交的款。”
“那你看看这个！”沈翠花一把将校服甩到他怀里，袖口一抹红，像是不小心蹭上的。
陈德贵低头看校服，肩膀那儿确实少了一块布，缝线歪七扭八。作者“丽娜来到”推荐阅读《卤煮大师：从四合院到卢浮宫》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这叫什么重点中学？”沈翠花嗓门更大了，“春妮穿这校服去考试，她脸往哪儿搁？”
围观的街坊越来越多，王婶又从门洞里探出头来，嘴角一翘。
“哎哟，手艺再好，也养不活破落户。”她这话一出，几个看热闹的笑出了声。
张铁柱腾地站起来，拳头一握。
“坐下。”陈德贵声音比刚才还冷。
他低头看看校服，又抬头看看沈翠花，轻轻说：“妮子要高考，咱不能让她寒心。”
说完，他转身舀了一碗卤煮，端到王婶邻居家门口，那孩子正蹲着啃冷馒头。
“吃口热的。”陈德贵把碗放下，转身就走。
人群一哄而散，谁也不愿在冷风里看热闹。
沈翠花站在原地，眼神复杂。
她袖口那抹红，在晨光里格外刺眼。
张铁柱看着她走远，低声问：“陈哥，咱真就这么忍着？”
“卤水要沉，火候要忍。”陈德贵重复了一遍，低头继续搅锅。
热气腾腾，盖住了他眼底的火。
天色渐亮，街口陆续有人来买卤煮。
陈德贵动作麻利，颠勺声、算账声、吆喝声混成一片。
可他心里清楚，这锅汤，迟早要翻。
张铁柱掀开油布，二十斤五花肉摆在案板上，血水顺着案缝往下滴。
“陈哥，这肉……”张铁柱皱眉，“昨儿那锅汤……”
血水一滴一滴，落在锅边，混着卤汤，泛起一层红沫。
陈德贵盯着那锅汤，眼神沉得像锅底的炭。
他转身从柜子里摸出个老陶罐，轻轻打开，一股浓香扑鼻。
“今晚，另煨一锅。”他低声说。
张铁柱看着他，忽然明白，这锅卤，不只是卤煮，是陈德贵的命。
王婶不知道，她吐的那几颗瓜子皮，不是小事。
是火种。
是陈德贵要烧起来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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