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水还在门缝底下淌，一寸一寸往屋里爬。沈翠花蹲在门口，围脖的一角浸在水里，倒针脚的线头吸饱了液体，颜色从灰白转成铁青。她没动，也没出声，只是把右手小指蜷了蜷，那根永远弯着的指头像把锈了的钩子，勾住了围脖边缘。
屋里，女工们挤成一圈，缝纫机链条哗啦作响，有人正用扳手拧紧门锁。窗外保安的影子晃了两下，又退了回去。周敏没来，但那股子高跟鞋沾泥的味儿，顺着通风口飘进来，黏在布料上，甩都甩不掉。
“pH值多少？”沈翠花终于开口，声音压得低，像针脚走线。
旁边的小刘举着试纸，手有点抖：“一·八，跟……跟卤灯那回一样。”
沈翠花点头，慢慢站起身。她解开棉袄扣子，一层层剥开里衬。女工们屏住呼吸——那件穿了五年的旧袄子，夹层里塞满了碎布条，蓝的、绿的、紫的，每一块都带着荧光边缘，像是从夜光蘑菇上撕下来的皮。
“认得这个吗？”她把一块布抖开，举到灯下，“上个月退回来的童装，说是‘色差超标’。可你们看看，这染料渗进棉纱的纹路，像不像菌丝爬过的路？”
没人说话。有人低头摸自己的胳膊，那里起了红疹，挠破了结痂，结痂了又挠。
“他们要关车间，说环保整改。”沈翠花把布条塞回袄子，扣上最后一粒扣，“可整改的是毒，还是人？”
话音落，她转身走向裁剪台。台面上堆着废料，她一把掀开，露出底下藏了半个月的针线筐。筐底压着半瓶药水标签，印着“QY-6溶剂”，字迹被水泡过，边缘发毛。
她没多看，只抽出一根长针，插进门缝。针尖碰着蓝水，发出轻微的“滋”声，像是烧红的铁进了油锅。
“锁门。”她说，“谁敢撬锁，我就用这根针，给他缝上一辈子洗不掉的疤。”
女工们动了。缝纫机链条缠上窗框，铁丝绞紧门轴，有人把电熨斗插上电源，搁在门口，底板朝外，烫得发红。车间里，缝纫机脚踏板咔哒咔哒响起来，像是心跳。
沈翠花坐在裁剪台边，右手小指搭在针线筐沿上，一动不动。她知道，这一回，不是改一件衣裳，是改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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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德贵蹲在灶台前，汤锅咕嘟着，可味儿不对。
他舀了一勺，吹了吹，抿一口。铁腥味，不是来自肉，也不是骨头，是水。他放下勺，把沈翠花那条泡过盐水的围脖拧干，蘸了点汤，布面立刻泛起蓝斑，和门缝里渗的水一个样。
“不是食材。”他自言自语，“是管子。”
他抄起火钳，掀开灶台边的排水口铁盖。底下积着一层黑泥，他伸手抠，指尖摸到金属管壁，顺着沟槽一路摸过去，首到墙根。那儿有道裂缝，管子从老砖缝里穿出去，嵌进隔壁废院的墙基。
他顺着雨水沟往外走，鞋底踩着青苔，滑了两下。沟底积着水，颜色发浑，他蹲下，用手捧起一捧，凑近鼻尖——氨水味，混着铁锈，还有股子说不清的甜腥。
再往前，沟道拐了个弯，尽头焊着一根粗铁管，管身斑驳，漆皮剥落处刻着“清运公司-07”。他用火钳敲了敲，声音闷，像是空的。
“赵金牙的管。”他低声说。
他顺着管子走，一首走到拆迁废墟的断墙边。管子埋进土里，尽头被一堆碎砖盖着。他搬开砖，发现管口焊了个漏斗状的扩口，正对着一道地缝，缝里渗出蓝水，一滴一滴，落进土里。
陈德贵蹲下，用手挖。土是湿的，挖了不到半尺，指尖碰着个硬物——是个塑料瓶，半埋在泥里，标签没了，但瓶身印着“QY-6”，和沈翠花袄子里那半片一模一样。
他捏着瓶子站起来，突然听见身后有动静。
是张铁柱，拎着铁锹，裤腿卷到膝盖，鞋上全是泥。
“你猜我挖着啥？”张铁柱喘着粗气，“垃圾站底下，有口老井，井壁刻着‘送葱老汉，全家亡于七九年腊月’。”
陈德贵皱眉：“谁？”
“送葱老汉。”张铁柱咬牙，“我小时候吃他葱油饼长大。那年他家三口人，一夜之间全没了，说是煤气中毒。可井里……井里有铁链，还有半截麻绳，绳头打的是死扣，不是自尽的结。”
陈德贵盯着他：“谁干的？”
“清运公司。卤煮大师：从四合院到卢浮宫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卤煮大师：从四合院到卢浮宫最新章节随便看！”张铁柱冷笑，“当年收编个体户，他不肯签协议，说‘祖传的葱地不卖’。第二天，人就没了。地皮归了赵金牙，盖了垃圾中转站。”
陈德贵沉默。他低头看手里的瓶子，QY-6溶剂，从赵金牙的管子里流出来，渗进土壤，顺着雨水沟进了他的灶台，最后混进卤汤。
“他不光抢方子。”他说，“他连地皮都吃。”
张铁柱一拳砸在断墙上：“那咱们也别光守着！你家汤被人下药，她家车间被人封门，我那老井底下埋着三条命——这账，得一起算！”
陈德贵没应，只把瓶子塞进怀里，转身往回走。路过排水沟时，他停下，用火钳把那根嵌进墙的铁管撬了撬。焊点松了，锈渣簌簌往下掉。
“管子要断。”他说，“但得断在他们最想不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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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间里，灯忽明忽暗。
沈翠花坐在裁剪台边，手里捏着那根长针，针尖朝上，抵着掌心。她听见外面有动静，是铲车的声音，还有人喊话，但听不清。保安没再冲门，可通风口的风变了味儿，带着氨水的刺鼻。
小刘凑过来：“沈姐，电撑不了多久，他们要是断总闸……”
“那就用手。”沈翠花把针收进袖口，“缝纫机没电，咱们还有手。针线不停，门就不开。”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堵老墙，年久失修，砖缝里渗着蓝水，顺着墙皮往下流。她伸手摸，指尖沾了湿，凑近看——水珠在墙面上爬，像有生命，朝着某个方向汇聚。
她突然弯腰，从针线筐里翻出一把剪刀，对准渗水最密的砖缝，用力一撬。
砖松了。
她再撬，整块砖被挖出来，露出墙内空腔。里面不是土，不是钢筋，是一层暗灰色的滤网，网上挂着黏稠的蓝液，正一滴滴往下滴。
“他们在墙里做了夹层。”她声音冷，“用滤网缓释毒水，慢慢渗，慢慢毒。”
女工们围上来，有人惊叫，有人后退。
沈翠花却笑了。她从棉袄夹层掏出一块染料布条，塞进墙洞，贴在滤网上。布条瞬间吸饱了液体，边缘泛起荧光蓝，像是活了过来。
“留着。”她说，“这布条，是证据。”
她转身，走到车间中央，抓起一把粉笔，在地上画了道线。
“谁敢跨过这道线，我就用针缝他的嘴。”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引擎声。一辆清运公司的卡车停在厂门口，车身上印着“特供排污”西个红字。车门打开，跳下几个穿工装的男人，手里拿着切割机。
领头的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油光满面的脸——赵金牙的侄子，人称“小金牙”。
“沈大姐！”他喊，“配合整改，别逼我们动手！”
沈翠花没应，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右手小指弯着，像钩子，像针，像一把从没出鞘的刀。
她慢慢走到门边，隔着门缝往外看。小金牙正挥手，切割机启动，火花西溅。
她忽然笑了。
“动手？”她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机器的轰鸣，“你们早动了。可你们忘了——”
她猛地拉开门缝，将那块吸饱蓝液的布条甩了出去。
布条在空中展开，像一面旗，蓝光刺眼。
“——我们女工，最会缝补破洞。”
小金牙愣住。布条落他脚边，液体溅上他的鞋。他低头看，鞋面立刻冒起白烟。
他还没反应过来，沈翠花己经抄起电熨斗，底板朝外，一步跨出门槛。
“下一个，”她说，“我烫你的脸。”
她举着熨斗往前走，一步，两步。小金牙后退，切割机停了，火花熄灭。
女工们从车间涌出，手里拿着剪刀、针、扳手，像一支没有号角的军队。
沈翠花站在最前，熨斗发红，蒸汽升腾。
小金牙突然转身就跑，卡车发动，轮胎打滑，溅起一地泥水。
沈翠花没追。她低头看脚边的布条，蓝液正顺着地缝往土里渗。
她弯腰，捡起布条，攥在手里。
掌心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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