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沈翠花的围脖还搭在晾绳上,倒针脚的边沿滴着水,一滴一滴,砸在窗台的搪瓷盆里。那水是淡蓝的,像洗过夜光石的汤。她没去收,昨夜车间门口那一仗,熨斗烫歪了,针线筐底的布条也只剩半截。她坐在床沿,右手小指蜷着,指尖发麻,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又像是缝得太久,神经自己缩了。
屋里静得很,春妮的书包还挂在门后,春生的军装裤挂在椅背上,裤脚卷着,露出脚踝上那道疤。沈翠花盯着那道疤看了会儿,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手背——那里起了几粒小疹子,红得发亮,和周敏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她没声张,只把棉袄翻出来,从夹层里抽出一块蓝边布条,贴在手背上。布条吸了皮屑,边缘立刻泛起一层荧光,像是活过来似的。
“果然是它。”她低声说,把布条塞进火炉,点着了。火苗窜起来,烧到一半,忽然“噼”地一声,爆出个小火花,像是什么东西在里头炸了。
她没动,只把炉门关紧,转身进了厨房。裁衣剪刀插在案板缝里,她出,对着光看了看,刀刃上有一层薄蓝,像是雾。
她把剪刀泡进卤水里。水一碰刀,立刻泛起泡,蓝雾往上飘,又被灶台的余温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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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德贵蹲在鱼缸前,烟头快烧到手指了都没觉着。
缸里的鳝鱼翻了身,肚皮朝上,皮己经褪了三层,露出底下暗红的肉。可那肉不对劲,泛着金属光泽,尾部肿起一块,像是长了个瘤。他拿筷子轻轻戳了戳,那瘤竟微微跳动,像有心跳。
十年前他从护城河边捡回来这条鳝,说是“养着辟邪”,谁也没当真。可这十年,它没长大,也没死,缸里的水换多少,它喝多少,连卤汤滴进去都照喝不误。沈翠花说它是“灶神养的”,陈德贵不信神,但信这鱼有灵性。
可现在,它快不行了。
他伸手把鱼捞出来,搁在搪瓷盘里。鱼身一离水,尾部那瘤忽然裂开条缝,渗出点乳白的液,滴在盘底,立刻泛起蓝光。
陈德贵皱眉,赶紧拿张旧报纸盖上。他翻出个玻璃瓶,把液体滴进去,又从灶台底下摸出个砂锅,锅底积着十年的老卤渣。他把渣子刮下来,混进液体里,搅了搅。
水浑了,沉了一会儿,底下析出点结晶,蓝得发紫。
他盯着那结晶,忽然想起什么,起身翻出沈翠花烧剩的布条灰,撒进去一点。水“嗤”地冒泡,结晶颜色变了,从蓝转黑。
“苯并芘……”他喃喃道,“这水里头,早就是毒。”
他把瓶子揣进怀里,拎起鱼缸就往外走。缸底积着的水哗啦响,他没倒,留着——这是证据,得让懂的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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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春生踩着井盖,蹦了三下。
军区后厨的排烟管刚洗过,铁皮还湿着。他蹲在梯子上,手里捏着个改装过的电磁炉头,外壳贴着“节能测试”标签。炊事班的人以为这是新配的省电设备,没人多问。可这炉子早不动火,只收信号。
他把炉芯拆了,塞进微型接收器,再用铝箔裹紧,装回原位。电源一接,屏上立刻跳出一串数据流:车牌、时间、吨位、收款账户。
“清运公司-07”的车,每天进出三次,每次卸货后,十五分钟内,一笔“环保补贴”打到周敏名下的医药账户,金额刚好对得上“特供排污”的发票。
他屏住呼吸,手指在屏上划了两下,把数据导进U盘。U盘藏在军装内袋,紧贴胸口,像块暖手的石头。
突然,屏右下角闪了串编码:QY-6-β。
他愣了下。这编号他见过——沈翠花烧剩的溶剂瓶上,批号是QY-6,少了个“β”。他记得那晚她把布条塞进墙洞,滤网滴下的蓝水,也是这个味。
他没动声色,顺手把电磁炉的散热口对准排烟管内壁,用胶带粘了块微型拾音器上去。管子通着外面,赵金牙的车队一过,震动就能录下车底对话。
刚弄完,炊事班长探头进来:“小陈,节能炉装好了?”
“装好了。”他跳下梯子,拍了拍裤腿,“明天就能出数据。”
“行,那你去领盒饭,顺便给老陈送一锅去,他今儿又没来取。”
“好。”
他领了饭盒,顺手把U盘塞进饭盒夹层,盖上盖子,往外走。路过门岗时,他顿了顿,回头看了眼后厨屋顶——排烟管在阳光下泛着光,像根银针,扎进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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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德贵提着鱼缸进了武警卫生所,门口站岗的兵认得他,没拦。
卫生员小李正收拾药箱,抬头一看,差点呛着:“陈叔,你这鱼……还能活?”
“不活了。”陈德贵把鱼搁桌上,“我要查它为啥死。”
小李皱眉:“这得送疾控吧?我们这儿只有野战仪,测外伤、丽娜来到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血氧还行……”
“就用你那仪。”陈德贵掏出瓶子,“这是它血,这是缸里的水,你给我测苯并芘,还有致癌物。”
小李犹豫:“可这仪不归这用啊……”
“你测不测?”陈德贵声音不高,但手按在桌边,指节发白,“我女儿天天喝这水,我媳妇手背上起疹子,我这鱼十年没死,一沾这水就烂尾——你告诉我,这是巧合?”
小李看他一眼,到底没再问,打开野战医疗仪,接上采样针,把液体滴进去。
仪器嗡嗡响了几声,屏上跳出数据:苯并芘衍生物浓度超标47倍,伴有多环芳烃复合物,具备明确致癌性。
小李愣了:“这水……能喝?”
“我卖卤煮。”陈德贵把瓶子收好,“每天用这水煮汤。”
小李没说话,只把数据抄了份,塞给他:“别声张,这事儿……得往上报。”
“我不报。”陈德贵摇头,“我只认得出锅的味儿,不认得官话。你帮我存个底,万一哪天我倒了,有人能查。”
他拎起空缸,转身要走。
小李忽然叫住他:“陈叔,你那鱼……留这儿吧,我送生物组看看,有没有组织变异。”
陈德贵停下,回头看了眼盘里的鳝鱼。它眼睛闭着,尾部的瘤还在渗白液。
“行。”他说,“要是它真变成蛇,记得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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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翠花坐在灯下,手里捏着粒警服纽扣。
这是她从车间夹层滤网里抠出来的,铜的,背面刻着编号。她用剪刀尖刮了刮,露出底下一层蓝漆。她把纽扣泡进卤水,水立刻泛蓝。她又拿针尖蘸了点,刺进自己手背。
疼,但不剧烈。几分钟后,那针眼周围起了红圈,和她手背上的疹子一模一样。
“果然是它。”她低声说。
她把纽扣放进小铁盒,盒底垫着块染料布。布是周敏退回的童装上拆的,她一首留着。现在,布和纽扣放一块,蓝光互相呼应,像是在对话。
她忽然想起什么,翻出缝纫机底下藏的账本残页——张铁柱给的那半本,封底有陈德贵父亲的借据。她把纽扣按在借据“赵金牙”三个字上。
蓝光一闪。
她愣住,再试一次。纽扣一碰名字,蓝光又闪,像是被什么激活了。
她盯着那光,忽然伸手,从针线筐里摸出根长针,把纽扣钉在账本上。
“你吃人不吐骨头。”她低声说,“可骨头里,也长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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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春生把饭盒递给陈德贵时,手在抖。
“爸,后厨装好了。”他声音压得低,“数据出来了,赵金牙的钱,全走周敏的户头。”
陈德贵没接饭盒,只盯着他:“你动军用设备?”
“没动真设备。”陈春生咬牙,“就借了电磁炉的壳,信号走排烟管,没人查得着。”
陈德贵沉默片刻,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那个玻璃瓶,递过去:“你拿去,找个懂化学的,查这结晶。”
“这是啥?”
“鳝鱼血里的。”
陈春生接过瓶子,看见底下的黑结晶,眉头一皱:“这味儿……像QY-6,但更浓。”
“加了β。”陈德贵说,“你春妮在学校,不是搞过卤煮防晒霜?让她看看,这东西能不能测出来。”
陈春生点头,把瓶子塞进军装内袋,紧贴U盘。
“爸,”他忽然说,“春妮说pH试纸不够用,得买新的。”
“买。”陈德贵转身去舀卤汤,“钱从摊子上拿,记我账上。”
陈春生没走,站在原地,看着父亲弯腰的背影。那左肩的闪电疤,在旧汗衫下若隐若现。
“爸,”他又问,“你信不信,这事儿能查到底?”
陈德贵舀汤的手顿了顿。
“我不信官。”他说,“我只信锅。锅不撒谎,汤不骗人——谁往里头下毒,早晚自己喝进去。”
他把汤倒进饭盒,盖上盖。
“去吧。”他说,“别让人看见你俩碰头。”
陈春生转身要走,忽然听见父亲在背后说:“春生。”
“嗯?”
“秋裤。”
“我不穿。”
“随你。”
陈春生笑了下,蹽步走了。
陈德贵站在摊前,看着儿子的背影,首到消失在巷口。他低头看灶台,汤锅咕嘟着,表面浮着层油,油花裂开,露出底下一丝蓝。
他舀起一勺,泼进排水沟。
水落下去,沟底“嗤”地冒了股白烟。
他蹲下,从灶台底下摸出把铜勺,开始一勺一勺,往外舀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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