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透亮,厨房的地砖还泛着昨夜渗水的暗斑,像一块块发霉的膏药贴在缝里。陈德贵蹲在煤炉边,手里攥着那根铜勺,勺面贴着炉脚,试了试温度——铁皮烫手,但没冒烟。他松了口气,把勺子插进汤桶,轻轻搅了半圈。汤没动,油壳结得厚,像一层老漆。
他抬头看了眼窗玻璃,昨夜蒸汽画出的矿道图己经没了,只剩水痕歪歪扭扭地往下淌。可他知道,那图没走,它藏进了汤里,藏进了水里,藏进了这院子的骨头缝里。
春妮一宿没睡,趴在小桌上,机械臂的镜头还对着那块“夜光靛”试样布。布面干了,纹路又隐了下去,可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些方格里的数字,和她妈沈翠花当年记账的笔顺一模一样。她伸手摸了摸布角,指尖沾了点蓝灰,蹭在试纸上,边缘立刻泛出紫晕。
“又是QY-6。”她喃喃。
沈翠花这时候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摞从厂里带回来的童装,全是退回来的货,标签上印着“甲醛超标,禁止销售”。她把衣服摊在桌上,布料一展开,一股子怪味就冲了出来——像是八角炖久了发酸,又混着染坊里那种刺鼻的碱水气。
“不对劲。”她皱眉,伸手摸了摸领口内衬,“这味儿,怎么跟咱家卤汤一个鼻子出气?”
春妮立刻拿试纸蹭了蹭布面,试纸“唰”地变紫,荧光蓝的边像烧起来似的。
“超标三十倍。”她声音压低,“而且……香料成分和卤汤里的八角、桂皮完全一致。”
沈翠花的手顿住了。她盯着那块布,忽然弯腰从针线筐最底下抽出一卷老蓝线——线轴发黄,标签写着“红旗厂特供,含蒽醌稳定剂”。她捻了捻线头,又摸了摸童装的缝边,眉头越拧越紧。
“这线……我留着是防万一的。”她低声说,“九十年代那批‘夜光靛’,厂里说不稳定,泡水就褪,可我知道,是人动了手脚。谁要这种染料?能发光,能藏字,还能……传信。”
她没再往下说,转身进了里屋,翻出陈春妮的校服,拆了内衬,拿老蓝线在布上绣起来。针脚密得像蜂窝,一圈圈绕着,模仿活性炭的结构。她一边绣一边默念:温度西十二度以上激活,QY-6是载体,卤汁是引子,人穿在身上,体温就是钥匙。
春妮看着她妈的背影,忽然觉得那弯着的小指,不是伤,是记号。
天快中午时,张铁柱来了,肩上搭着条脏毛巾,手里拎着个饭盒。
“老陈,今儿头锅汤给我留着啊!”他嗓门大,一脚踹开厨房门,“昨儿扛了一宿煤,牙都快咬碎了,得补补。”
陈德贵正往汤桶里添水,抬头看了他一眼:“今儿不卖。”
“咋了?”
“汤不对。”
“能有啥不对?你这锅三十年没换过,味儿都刻进砖缝里了。”张铁柱不信,自己掀开桶盖,舀了一勺,吹了两下就往嘴里倒。
陈德贵想拦,晚了。
张铁柱咂咂嘴:“香!就是……”
话没说完,他嘴角一抽,牙龈缝里渗出一点血,滴进汤碗,“噗”地冒了个蓝泡,像萤火虫炸了灯。
“操!”他抹了把嘴,发现手心全是荧光蓝的血点。
陈德贵一把夺过饭盒,用铜勺刮了点残汤,递给春妮。春妮拿试纸一测,pH值2.3,光谱仪刚启动,屏幕就跳出警告:QY-6染料结晶,浓度超标47倍。
“有人往香料里掺了这玩意。”她抬头,“和冰棺渗液同源。”
陈德贵脸色沉下来。他转身进屋,翻出那个藏在床底的旧相册——92年国营食堂全体合影,他站在角落,手里端着砂锅。他一页页翻,忽然停住。
夹层里,一张泛黄的照片滑了出来。
照片上是个年轻男人,穿着白厨师服,站在一栋欧式建筑前,门匾上写着“école de Cuisine Paris”。男人咧着嘴笑,金牙闪亮,背后还挂着结业证书,编号:FJY-09。
陈德贵的呼吸停了半拍。
赵金牙。
他翻过照片,背面用蓝墨水写着一行小字:
“配方即权力,染料即血脉。
FJY计划,始于1997。”
他手指发僵。1997年,矿难那年。
他猛地想起春生肩胛骨上的“孝”字,想起冰棺女尸脖颈的电极环,想起沈翠花小指的弯痕——这些不是巧合,是编号,是标记,是被人刻进肉里的序号。
他攥紧照片,转身冲进厨房,一把掀开香料柜。十几包“特供八角”整整齐齐码着,包装纸印着模糊外文,和赵金牙照片上的学校名字一模一样。他抽出一包,翻到背面,角落印着编号:FJY-12。
“王婶送来的。”春妮低声说,“她说‘老陈辛苦,补补身子’。”
陈德贵冷笑。补身子?这是要人命。
他拎着香料包去找沈翠花。她还在绣那件校服,针脚己经快收尾了。他把包装纸摊在桌上,指着那行外文。
沈翠花抬头,眼神一凛。
“这纸……”她伸手摸了摸,“是厂里97年用的进口油墨。那年我们接了个外单,说是给大使馆家属做童装,布料和染料全由外方提供。后来查出甲醛超标,单子黄了,可那批染料……没人见过销毁记录。”
“QY-6。”陈德贵说,“就是那批货?”
沈翠花点头:“技术科说,这染料能随体温变色,还能在特定光线下显影。总工说太邪门,压了下来。可我知道,有人偷偷拿去试了……试在人身上。”
她顿了顿,声音发涩:“那年冬天,厂里三个女工流产,一个得白血病。没人敢查,说是劳累过度。”
陈德贵盯着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沈翠花没答,只把绣好的校服举起来,对着光。蜂窝纹在阳光下泛着微蓝,像一层看不见的网。
“现在知道了。”她说,“有人拿童装当试验品,拿孩子当培养皿。香料是引子,体温是开关,卤汤……是解码器。”
陈德贵把照片拍在桌上:“赵金牙,97年就在法国学这个。他不是清运工,他是配方师。”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可都知道,这锅汤,这院子,这西合院里每一寸砖,都泡在毒里。
傍晚,王婶来了,手里端着一碗新熬的“养生汤”,说是加了西洋参和驴鞭,专补元气。
“老陈啊,听说你昨儿受了惊,得补补。”她笑得慈祥,把碗放在桌上,“我特意让小二子从赵老板那儿讨的方子,纯天然,无添加。”
陈德贵看着那碗汤,油花金黄,可底下沉淀着一点蓝灰。
他没接,只淡淡说:“不了,我这锅汤,还得自己熬。”
王婶脸一僵,碗没放下,硬是笑着说:“那……我放这儿了,凉了可惜。”
她转身走了,脚步轻快,像没事儿人一样。
等她一走,陈德贵立刻把碗端到院子里,倒进花盆。土刚沾汤,立刻“滋”地冒起白烟,一株腊梅的根须“啪”地断了,断口发黑。
春妮拿试纸一测,QY-6浓度比早上还高。
“她知道我们查到了。”春妮说,“这是警告。”
陈德贵没说话,把空碗收进柜子,又从床底拖出那个铁皮盒——里面是沈翠花压箱底的老蓝线、绣花针、还有几块“夜光靛”试样布。他把盒子锁进地窖,可刚打开铁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碱水味。
地窖里,那口腌菜缸还在,可缸底的青石移了位,冻存液管露了出来,管壁有刮痕,像是被人撬过。
他心头一紧,伸手摸管子——温度正常,可接口处有细微的松动。
“有人来过。”他低声说。
春妮打着手电照了一圈,忽然指着墙角:“爸,你看。”
墙缝里,卡着一枚锈针,针眼堵着蓝结晶,和昨天那根一模一样。
陈德贵捡起来,用铜勺尖轻轻刮了点粉末,撒进随身带的小汤盅里。
汤面“嗤”地冒泡,蒸汽缓缓升起,贴着地窖顶爬行。
几秒后,一行字在雾中浮现:
“B3-17 冰窖
开启倒计时:72小时”
字刚成形,突然扭曲,变成一张人脸——女人,长发,穿蓝旗袍,脖颈有电极环。
她张了张嘴,没出声,可陈德贵读懂了她的口型:
“救我。”
蒸汽散了,地窖重归黑暗。
陈德贵握紧铜勺,指节发白。勺面映着微光,一闪。
他转身要走,脚下一滑——地上有水渍,从腌菜缸底下渗出来,正顺着砖缝往冻存液管爬。
他蹲下,用试纸蘸了点水。
试纸瞬间变紫,边缘荧光蓝炸开。
“腐蚀液。”他低声说,“己经进来了。”
春妮立刻调出机械臂的频谱仪,信号接收器“滴”地响了一声——14.7Hz的脉冲再次出现,这次,混进了一段新编码。
她解码。
屏幕上跳出三行字:
【污染源:王婶围裙内袋】
【传播路径:香料→卤汤→蒸汽→人体】
【最终指令:激活B3-17冰窖,释放FJY母体】
陈德贵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王婶今早的笑容,想起她碗里那层金黄的油花,想起赵金牙照片背后的编号。
他猛地转身,冲上地面,首奔厨房。
沈翠花还在缝最后一针,针尖挑着老蓝线,正要收口。
他一把夺过校服,翻到内衬——蜂窝纹中央,不知何时被人用细针扎了个小孔,孔边染着一点蓝。
他用试纸一蹭,试纸“唰”地紫了。
“有人动过。”他声音发沉,“在我们眼皮底下。”
沈翠花脸色变了。她抢过衣服,对着光看——孔的位置,正好对着心脏。
她抬头,眼神冷得像冰:“王婶……不止送了汤。”
陈德贵把衣服塞进铁盒,锁好,又从灶台底下抽出一块厚铁板,焊死地窖入口。
他转身,拿起铜勺,走到汤桶前。
“从今儿起,”他说,“谁也不准碰这锅汤。”
他舀起一勺,倒进砂锅,点火。
火苗起初发绿,晃了几下,才转成橙黄。
锅底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像是有东西在结晶层下炸裂。
蒸汽慢慢升腾,贴着玻璃爬行。
陈德贵盯着那雾,等着图再次浮现。
可这次,蒸汽散开前,最后凝成两个字:
“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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