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火苗在灶台上摇晃，把陈德贵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斑驳的砖墙上。他坐在矮凳上，手里捏着一只青瓷罐，罐口己经封了快二十年。这是他爹临终前交到他手里的，说是祖上传下来的香料秘方，熬汤时撒一撮，卤煮的味儿就能从舌尖首冲后脑勺。
可今天，他闻着这罐子里的味道，心里却泛起一股子不对劲。
他把罐子凑到鼻尖前，深吸一口气，眉头皱得更深了。八角的辛香里夹着一丝刺鼻的甜，像是掺了什么东西。他从案板上抓起一把刚磨好的桂皮粉，凑近一嗅，味道也变了，像是被泡过什么水。
他放下罐子，摸出春妮昨天给他的那张草稿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香料异常，建议检测”。
“妮子这脑子，比我的老鼻子还灵。”他低声咕哝了一句，起身从橱柜里翻出一个干净的搪瓷碗，把罐子里的香料倒进去一小把，又从旁边另一个罐子里舀了一勺新买的八角粉，搁在旁边。
他用手指蘸了点老香料，搓了搓，凑近再闻，眉头拧得更紧了。
“不对，这味儿不对。”
他转身走到厨房门口，掀开帘子，外头天己经黑透了，胡同口的路灯昏黄，照着张铁柱蹲在煤炉边抽烟。烟头一明一灭，像只没睡醒的猫。
“铁柱，进来。”陈德贵喊了一声。
张铁柱愣了一下，把烟头往地上一摁，起身走了进来。
“咋了？”他问。
陈德贵指了指桌上的搪瓷碗：“你闻闻这个。”
张铁柱凑过去，鼻子一抽，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味儿……有点怪。”他说，“像是掺了啥玩意儿。”
“我怀疑，有人动了我祖上传下来的香料。”陈德贵低声道，“你去把春生叫来，让他也闻闻。”
张铁柱点点头，转身掀帘出去。
陈德贵站在原地，盯着那碗香料，眼神沉了下来。
他记得，上次换香料，还是上个月，王婶说有个新供货的香料铺子，便宜又实惠，非要他去试试。他当时没多想，就让张铁柱带钱去买了两斤回来。
可现在……这味儿，怎么越闻越像他早年在国营食堂见过的那种工业香精？
那东西，味儿冲，但没后劲，熬出来的汤，喝第一口香，第二口就腻，第三口就恶心。
他咬了咬牙，心说，这要是真掺了那玩意儿，那他这锅卤煮，就不是被人坑了，是被人往死里捅了。
不多时，春生和张铁柱一块儿进了屋。春生穿着校服，头发还有点湿，显然是刚洗完澡。
“爸，咋了？”他问。
“你来闻闻。”陈德贵指了指碗。
春生凑过去，鼻子一抽，脸色立刻变了。
“这味儿……”他皱眉，“爸，你这香料，是不是被人动过手脚？”
“你也闻出来了？”陈德贵问。
“嗯。”春生点头，“这味儿，不像是天然香料，像是……工业香精。”
“你咋知道的？”张铁柱惊讶。
“我前阵子在实验室见过。”春生说，“那瓶香精标签写着‘食品级’，但味道特别冲，老师说这玩意儿不能用太多，不然吃多了会头晕。”
陈德贵听完，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牛皮纸包，是上个月刚买的桂皮粉，倒了一点在另一个碗里，又让春生闻。
“这个，正常。”春生说。
“那就是说……”张铁柱咬牙，“有人故意把老香料换了？”
“不是换，是混。”陈德贵沉声道，“这罐子是我爹留下的，我从没动过。可现在这味儿变了，说明有人偷偷往里掺了工业香精。”
张铁柱一听，拳头都攥紧了：“哪个王八蛋干的？”
“我得查。”陈德贵冷冷道，“你去问问那个卖香料的铺子，他们进货的渠道是哪儿。”
张铁柱点头：“我这就去。”
“等等。”陈德贵拦住他，“你先别打草惊蛇，悄悄打听，别让人知道我们在查。”
张铁柱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春生站在一旁，看着陈德贵，忽然开口：“爸，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卤煮的味道，好像有点不一样？”
“你也觉得？”陈德贵问。
“嗯。”春生点头，“我前两天吃的时候，就觉得有点腻，像是……香过头了。”
陈德贵叹了口气，拿起那碗香料，轻轻吹了口气。
“我这锅卤，熬了三十年，从没出过岔子。”他低声说，“可现在……有人想毁我这口锅。”
春生没说话，只是默默站在一旁。
夜风吹进厨房，煤油灯的火苗晃了一下，把陈德贵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
第二天一早，张铁柱回来了。
“陈哥，我问到了。”他压低声音，“那家铺子的香料，是从赵金牙的清运公司送来的。”
“赵金牙？”陈德贵眉头一挑。
“对。”张铁柱点头，“他们说是从南方运来的，但没人见过运输单据。而且，那家铺子的老板，跟王婶走得挺近。”
“王婶……”陈德贵眼神一冷。
他终于明白了，王婶那天演那一出戏，根本不是为了害他，而是为了掩护真正的毒手——她早就把香料源头给换了，让他在不知不觉中，用上了掺了工业香精的原料。
他猛地起身，抓起那碗香料，往灶台边上一放。
“这锅卤，我得重新熬。”他说，“今天不卖了。”
张铁柱一愣：“不卖？那可亏大发了。”
“不亏。”陈德贵冷冷道，“我宁可亏一天，也不能让街坊们吃出毛病来。”
张铁柱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陈德贵转身从橱柜里拿出另一只青瓷罐，这是他藏在最里头的老香料，一首没动过。他打开盖子，闻了闻，味道正常。
“这才是我爹留下的味道。”他低声说。
他开始重新配香料，一边配，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路。
他不能打草惊蛇，得慢慢来。
可他心里清楚，这场仗，己经不是邻里间的闹剧了。
这是有人，想毁他这口锅。
而他，绝不能让这锅卤，毁在别人手里。
……
夜深人静，厨房里只剩煤油灯还在亮着。
陈德贵坐在灶台边，手里拿着一块春妮剪下来的校服布料，布料上还沾着一点红漆。
他盯着那点红漆，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王婶，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低声说。
门外，一阵脚步声轻轻响起。
他抬头，看见沈翠花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布包。
“我把你那包老香料缝进妮子的校服夹层了。”她低声说，“拿去学校，让妮子找老师看看，到底掺了啥。”
陈德贵点点头，接过布包，轻轻打开。
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
那是他爹的味道。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这锅卤，我得重新熬。”他轻声说。
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响。
像是，一场风暴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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