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王双全就蹲在码头边上，手里攥着根麻绳，一遍遍检查着绳结的牢固程度。
脚下的木板随着海浪轻轻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在他身后，崭新的"渔歌号"静静地停泊在浅水区，船身漆成天蓝色，船头用红漆写着"渔歌"两个大字，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双全哥，油加满了！"五妮从船舱里钻出来，脸上蹭了道黑乎乎的机油印子，"这铁疙瘩真能自己跑？"
王双全咧嘴一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虎子呢？说好卯时到的，这都日上三竿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虎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手里还拎着个酒瓶子，离老远就能闻着一股酒气。
"你他娘的又喝酒？"王双全一把夺过酒瓶，里面还剩小半瓶地瓜烧，"今天首航，你..."
虎子打了个酒嗝，满脸通红："昨、昨晚上高兴嘛...咱屯第一艘机帆船..."
五妮捏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完犊子，这德行还咋出海？"
王双全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嚼两片这个，醒醒酒。"
虎子接过布包，里面是几片晒干的松针，嚼在嘴里又苦又涩，顿时把他眼泪都逼出来了："这啥玩意儿啊？比马尿还难喝！"
"老辈人传的醒酒方子。"王双全拽着他往船上走，"待会儿你就在舱里老实待着，别给我添乱。"
渔歌号是王双全用卖参王的钱买的，十二马力柴油机，带舵楼和活水舱，在八十年代的渔村里算得上是"豪华装备"了。为了这船，他特意去县里学了半个月的驾驶技术，还考了个船员证。
"解缆！"王双全一声令下，五妮麻利地解开缆绳。柴油机轰隆隆地响起来，船身微微震动，缓缓驶离码头。
岸上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王老太抱着小渔歌站在最前面，小丫头看见爸爸站在船头，兴奋地挥舞着小手，掌心的金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瞧见没？"王双全得意地指着岸上，"我闺女给咱加油呢！"
船一出港，王双全就感觉到了不同——机帆船的速度比小木船快多了，海浪拍在船头溅起雪白的浪花，海风裹着咸腥味扑面而来。他紧握舵轮，眼睛盯着前方的海面，时不时调整方向避开暗礁。
"双全哥，往哪开啊？"五妮趴在船舷上，兴奋得像个孩子。
"野鸭湾。"王双全指了指东北方向，"那边有个暗流，鱼群最爱聚集。"
虎子从舱里爬出来，脸色好了不少："我、我没事了...呕..."话没说完就趴在船舷上吐了起来。
王双全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个橘子扔给他："压一压。"
渔歌号平稳地航行着，约莫一个时辰后，王双全突然减速。这里的海水颜色明显比周围深，水面还泛着细小的漩涡。
"就这儿。"他关掉发动机，从舱里拿出个奇怪的装置——一根长长的竹筒，一头蒙着鱼鳔膜，"来，听听。"
五妮好奇地把耳朵贴在竹筒上，突然瞪大眼睛："有动静！哗啦哗啦的，像..."
"像开锅似的对吧？"王双全笑了，"那是鱼群游动的声音。"他麻利地放下渔网，"今天咱试试拖网，一网下去够吃半年的！"
虎子这会儿总算清醒了，帮着整理网具。拖网比普通渔网重得多，三个人费了老鼻子劲才撒下去。渔歌号缓缓前行，网口在海水中张开，像只贪婪的大嘴。
"慢点，再慢点..."王双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速度，"拖网最讲究火候，快了网不起来，慢了鱼就跑了。"
正说着，船身突然一震，紧接着柴油机发出刺耳的噪音，转速表指针疯狂摆动。
"咋回事？"五妮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王双全脸色大变："糟！缠网了！"他一个箭步冲到船尾，只见螺旋桨处缠满了渔网和不知名的水草。
虎子趴在船舷往下看："完了完了，这咋整？"
王双全咬了咬牙："得下水清理。"说着就开始脱衣服。
五妮一把拉住他："不要命了？这水深起码五六米，还这么冷！"
"网要是全缠进去，发动机就废了。"王双全己经脱得只剩裤衩，往身上抹了层厚厚的猪油保暖，"你俩稳住船，别让浪把我拍螺旋桨上。"
说完一个猛子扎进海里。冰冷的海水像千万根钢针扎进皮肤，王双全差点叫出声来。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摸索着向螺旋桨游去。
水下能见度很低，只能凭感觉摸索。渔网死死缠在螺旋桨轴上，还夹杂着些奇怪的水草——这些草叶片肥厚，茎秆上长满了倒刺，根本不是这一带常见的品种。
王双全憋着气，用随身带的小刀一点点割开渔网。肺里的氧气越来越少，眼前开始发黑。就在他准备上浮换气时，突然看见不远处有片金光一闪而过——是金鳞鲫！而且不是一条，是一小群！
这个发现让他差点呛水。金鳞鲫不是只在温泉附近活动吗？怎么会出现在深海区？还没等他想明白，腿突然一阵剧痛——那些奇怪的水草竟然像活物一样缠了上来，倒刺扎进肉里，鲜血顿时染红了一片海水。
危急关头，王双全猛地挥刀割断水草，拼命往上游。脑袋刚露出水面，就听见五妮撕心裂肺的喊声："双全哥！快上来！有暗流！"
王双全回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不远处的海面突然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渔歌号移动！
"收网！快收网！"他拼命游向船舷，虎子和五妮七手八脚地把他拽上来。
三人手忙脚乱地启动发动机，可螺旋桨还没完全清理干净，机器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船身几乎停滞不前。漩涡越来越近，己经能听见海水被吸入时发出的恐怖轰鸣。
"完犊子了..."虎子面如死灰，"早知道不喝那口马尿了..."
王双全额头上青筋暴起，突然从工具箱里掏出把扳手："五妮掌舵！虎子跟我来！"
他冲到船尾，二话不说抡起扳手就砸向螺旋桨罩。几下猛砸之后，罩子变形脱落，露出缠满杂物的螺旋桨。
"拽！"王双全和虎子抓住渔网拼命往外拉。倒刺水草割得两人满手是血，但谁也不敢松手。
就在漩涡离船尾不到十米时，发动机突然发出一声怒吼，螺旋桨终于挣脱束缚，全力转动起来。渔歌号像匹受惊的野马，猛地向前一窜，堪堪避过了漩涡的中心。
"我的亲娘哎..."五妮瘫在舵轮上，后背全湿透了，"这啥鬼地方..."
王双全喘着粗气，手上鲜血淋漓，眼睛却死死盯着刚才发现金鳞鲫的方向："不对...这暗流来得太蹊跷..."
他让五妮把船开到安全区域，自己则仔细检查起那些奇怪的水草。这些植物叶片肥厚，根茎上布满倒刺，断口处还渗出乳白色的汁液，闻着有股淡淡的硫磺味。
"温泉草？"王双全眉头紧锁，"这玩意儿只长在热泉眼附近啊..."
虎子凑过来看："会不会是海底也有温泉？"
一句话点醒了王双全。他猛地一拍大腿："没错！野鸭湾底下肯定有条海底热泉带！怪不得会有金鳞鲫！"他兴奋地指着海图，"你们看，这地方离岸上的温泉眼也就两三里地，完全可能是同一条地脉！"
五妮挠挠头："那这暗流..."
"热泉遇上冷水形成的对流！"王双全眼睛发亮，"快，记下这个位置！"
回程路上，三人虽然狼狈不堪，却都兴奋异常。这一趟不仅死里逃生，还发现了重大秘密。虎子更是酒醒了大半，一个劲儿地道歉。
"行了，以后出海前不许沾酒。"王双全包扎着手上的伤口，"不过今天多亏你那一拽，不然咱仨现在都在龙王爷那做客了。"
渔歌号靠岸时，码头上己经围满了人。原来有渔民看见他们遇险，早就回屯报信了。王丽梅抱着小渔歌冲在最前面，眼圈通红。
"没事，一点小意外。"王双全轻描淡写地跳上岸，顺手接过闺女。小渔歌看见爸爸手上的绷带，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小手紧紧抓住他的手指。
奇怪的是，王双全只觉得伤口一阵清凉，疼痛感顿时减轻了大半。他惊讶地发现，绷带缝隙里透出淡淡的金光。
"丽梅，你看..."
王丽梅赶紧把闺女的手拿开："这孩子，别碰爸爸的伤..."她突然噤声，因为看见王双全手上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
两人面面相觑，王双全赶紧用袖子盖住伤口："回家再说。"
当晚，王双全召集全家开会，连王老太都拄着拐棍来了。他详细讲述了今天的发现，特别强调了海底温泉和金鳞鲫的事。
"这事儿谁都不能说。"王双全神色凝重，"尤其是二叔家。"
王春山抽着旱烟，眉头紧锁："海底热泉...这可是大事。要是真能证明野鸭湾底下有热泉带，咱屯可就发了。"
"发不发另说，"王老太眯着眼睛，"关键是安全。今儿个多悬啊，差点把我重孙女变成没爹的娃。"
小渔歌正在炕上爬来爬去，听见太奶奶的话，突然抬起头，咿咿呀呀地叫起来，小手拍打着炕席，掌心的金鳞片一闪一闪的。
王双全若有所思地看着闺女，突然说："爹，咱家还有多少积蓄？"
"卖参王的钱还剩小一半，"王春山盘算着，"咋，你又要买啥？"
"潜水装备。"王双全目光炯炯，"我想下去看看那个热泉。"
"你疯了？"王丽梅差点跳起来，"今天差点没命还不够？"
王双全握住妻子的手："正是因为危险，才更要弄清楚。要是能摸清热泉的走向，以后就能避开危险区域，还能..."他压低声音，"找到更多金鳞鲫。"
王老太突然用拐棍敲了敲地面："要去也行，带上这个。"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片干枯的草药，"海芙蓉，含在嘴里能多撑会儿气。"
第二天一早，王双全正准备去县里买装备，老支书风风火火地找上门来："双全啊，公社通知你去开会，说是省里渔业局的领导来了！"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最显眼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干部，面前摆着份省报。王双全一眼就认出，那是报道金鳞鲫的记者拍的照片。
"王双全同志！"眼镜干部热情地握住他的手，"你的发现太重要了！海底热泉在我国海域极为罕见，更别说还有珍稀鱼种..."
原来，昨天渔歌号遇险时，正好有艘科考船在附近作业，记录到了异常水温。结合之前的报道，省里立刻派来了专家组。
会议结束后，王双全晕晕乎乎地走出来，手里多了张聘书——他被特聘为"长白山海域热泉生态调查组"的民间顾问，每月还有三十块钱津贴！
更让他惊喜的是，科考队答应借给他一套专业潜水装备，还派了个技术员专门指导。
回家路上，王双全哼着小曲，突然看见二叔鬼鬼祟祟地从公社办公室出来，怀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揣着什么文件。
两人打了个照面，二叔明显慌了神，掉头就走，却从怀里掉出个信封。王双全捡起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海域勘探申请"几个大字...
"好你个二叔..."王双全眯起眼睛，"想截胡是吧？"
他小心翼翼地把信封原样放回地上，转身就往码头跑——得赶在二叔前面，先把那片海域的情况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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